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2-11-17 16:41:40

菜地情缘

小时候,走出家门,站在高大的橄榄树下就能望见辽阔的月水坑洋。月水坑洋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田野四季变换着颜色。当田野里燃烧杂草废料的时候,一个季节就被青烟滑溜溜地带走了。
田野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小块,乡亲们跟随着季节周而复始地种着自己喜欢或者需要的作物。作物的种类其实并不多,最常见的有水稻、番薯、豌豆、芥菜等。我家的菜园是块边角料,行走不方便,浇水也不方便。但阿公一直把它当宝。在靠天生活靠地吃饭的年月,地就是庄稼人的命。印象中的阿公,瘦削严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的阿公总是把田间地头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净,把田埂修葺得棱角分明。菜地在阿公的锄头与犁耙之下,变成一片片一垄垄一块块,种下的是让全家人吃饱肚子的朴实期盼,收割的是我们兄妹的学费与全家的费用来源。
火辣辣的太阳之下,经常看见阿公挑着满满的大粪,挥汗如雨。菜地里飘散着难闻的恶臭,头上盘旋着鬼一样的飞虫。每次阿公忙完,都会坐在水口的石头上,掏出一张正方形的白纸,用指甲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纸包里拨出一点自己种的烟丝,卷成小喇叭状,而我最喜欢用火柴给他点火了,却经常被风吹灭,阿公会非常心疼地用手掌拢着烟卷把它点着。当缕缕白烟从烟卷冒出,阿公会露出满足的笑容。善良的阿公告诉我,种地是粗活,但也是有学问的。爬到田埂上的番薯藤要及时拉回地里,以免把人绊倒;别人刚撒了肥料的水田,不要从他地里舀水浇地;别人来咱家地里摘几棵菜别怪人家,都是因为饿……后来我知道,我们从小上的第一课,是爷爷菜地里长出的、泥土一样朴实的勤劳和善良。
收成的时候,阿公会把一把把青菜、一担担番薯、一个个芋头码得整整齐齐,挑到几里外的圩镇上卖。村里是卖不出去的,一是大家都有种菜,二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没有买菜的闲钱。阿公会选个人多的地方,把菜或者开荒挖来的树头摆出来,蹲在路旁摆卖。他从不像别人一样大声叫卖,怕影响了别人的生意。圩镇人来人往,但买菜的其实也不多,很多人都是抓起这把看看、拎起那把捏捏,哔哔哔哔嫌弃几句然后扔下走开。我有点怀疑那些人不是来买菜,而是来找茬的。阿公总是默默地拍拍菜叶上的尘土,把摔断的菜叶子重新绑好,心疼得像对待自己受了委屈的孩子。
经常到了午后,饥肠辘辘的阿公又挑着没卖完的菜回家,连一口汤粉都舍不得吃。最开心的是阿公卖出菜的时候,他买来一块肉或者一条鱼,我跟在他身后,仿佛手里的不是鱼肉,而是一件足以炫耀的宝贝。
建县以后,我们一家搬到了县城。还来不及住上新房,积劳成疾的阿公就病倒了。仅仅几个月,阿公便永远离开了我们。家人把他安葬在他开荒出来的山地上,日夜凝望着他一生相伴的月水坑洋。
从那以后,我们兄妹似乎形成一种默契,每当看到有摆摊卖菜的老人,不管他的菜好不好,也不管需不需要,我们总是优先去买,甚至买完。因为从老人身上,我们看到了曾经的阿公的影子。

如今,我们搬了一次又一次家,住上了精致的独栋小别墅。而家人对菜地的执念,却从来没有缺失过。建房子的时候,就在楼顶预留了菜地的位置,还从老家菜地里载来了一车肥沃的泥土,或许,这就是故乡的情结吧。有限的菜地里,季节的变换永远赶不上爸妈种菜的速度,总是一茬还没收完,爸妈就在筹划下一拨种什么。小菜地用不上大锄头,用的是小巧精致的园艺小花锄,与其说是工具,其实更像是玩具。其实说玩具也是没错的,现在种菜,不像以前为了饱腹生存,而是为了播种情怀,放松心情。退休后的爸妈对菜地呵护备至,每天戴着草帽把菜地拾掇得“寸草不生”,甚至半夜起来遮雨捉虫,到了入迷的地步。有一次,二老还争起了“地皮”。当然,这是我们兄妹偷偷给定义的。我们从点滴的快乐中看到了零碎却真实的幸福,看到了山野里走出的父母满足的笑容。我喜欢听雨点打在菜叶上的声音,喜欢看豆苗攀爬在竹架上生长的力量,喜欢感受种子破土而出的倔强,喜欢站在开阔的露台上,眺望日新月异的县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车水马龙的繁荣,喜欢叶尖上的露水在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中醒来,喜欢鸟儿的啁啾叫醒一个个蓬勃的春天。小小的菜地见证了几代人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依然会精心经营自己的小菜地。因为菜地种下的,是挥之不去的乡土情怀,是充满希望的勃勃生机。来源:善美东岸,文:叶勤海,图:黄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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