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大还是汤圆大？

名园老马

等阿威的渔民丸等了快一年多，直到今年元宵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来电问要不要吃渔民丸？喜甜又好食的我当然欣然应邀。

“吃几颗呢？” “七八颗吧，不要太多，甜的我一般般……” 电话那头仿佛被惊起了一阵狡黠的笑——好，吃不完就全部给我打包！哈，几颗汤圆而已嘛，还怕吃不下？

来到阿威所在的渔村，已是下午。过去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疍家渔村，如今像一道城市的记忆，镶嵌在汕尾城区的近海岸。那年外沙舌被台风悉数移平，汕尾疍家族从此移居此处。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潮起潮落的漂泊之中，依海看天的疍家记忆和传统，却从未随之迁徙。 阿威顿了顿，抬起头继续笑眯眯地说：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渔民这么爱猪肉这么爱白糖了吧？以前太缺了！这个酷爱甜品的少年，说起话来总带着一丝甜气的笑容。他一边搓揉面团，一边补充道：

“跟你讲哦，我是对比了几次，还是觉得用泰国的糯米粉做出来的口感最好……”面团在他的手中慢慢聚合发劲，松散的多糖分子借助热力和拉力，衍变出交错的结实的分子结构。尔后搓条，裁切成一个个矮墩的小圆柱。形状让人看得有点懵圈，这是在做馒头吗？

“渔民丸就是这样的，等下更大顆！”少年依旧笑眯眯的，轻巧地把每个小圆柱体不规整的边沿修整圆滑，这样好看些——因传统流传的粗犷基因，渔民丸无法被搓圆，然而在深爱甜品的少年人手里，任何的粗矿都会得到款待。

当盛盘上的圆柱已妆点列队整齐，锅中的水也开始伸出窥探的“蟹眼”，红砂糖应声而下，透亮的沸水快速侵染成沉静的锈红色。疍家人的这汤水是不下姜的，这样的甜气会来得更纯粹一些。 糖汤沸腾的瞬间，粗壮的渔民丸也一颗颗前扑后继地“卟通”下水。那宽敞的大鼎，瞬间变得局促憋屈，水汽开始在丸子中间迸发乱串，充满野性的气息。唯独硕大的丸子勾肩搭背地连成一阵，慢慢地吸收水汽和热度，在安静中蜕变一场甜香的秘密。

等时候差不多，阿威就开始用锅铲推铲渔民丸，这是关键的收汁阶段，也是最考功夫的时候。推铲的过程必须一气呵成，不带拖拉。因为在提防烧焦的同时，还必须注意别让锅铲划花渔民丸娇嫩的脸庞。少年说：做出来的丸子如果像花猫脸一般，就会讨老人们骂。而甜汤的色泽随着烧煮和时间，变成橙红胶着，那原本洁白的渔民丸像镀上了一层黄金的糖霜，变得分外诱人。倒是本来活蹦乱跳的气泡，这会变得了无生气，偶尔用力爆开，像是哪颗丸子在打哈欠。

这时候少年拿出家中珍藏多年的粗瓷大钵，说是他阿嫲当年从海上一直用到今日的，保温效果特别好。一颗颗渔民丸拥抱着浓稠的糖汁，依依不舍地移居到钵中来，甜的香气早已占领了这小小的房间。阿威这时候忽然奸诈地一笑：怎么样，想吃几个？ 我看着那丸子比未煮之前膨胀了快一倍，瞬间投降——“两颗，两颗就够了……”阿威听了又笑起来，不听劝阻地舀了四颗丸子过来，把小碗修饰得四处都是满溢的甜汁：“汕尾人不都喜欢吃够双么？好事成双嘛……”

唯好小心翼翼地将甜气浓郁的丸子送到嘴边，热气腾腾的甜味瞬间撩起了嗜甜的基因。一口咬下嚼劲十足，热气纠缠在软绵的糯米团中，糯米则在唇齿中间抉择不断，最后软塌塌地认了怂，在口腔中继续发热发甜。这丸子是美妙的，在谷物的甜香中，似乎带着一种年糕般的缠绵与细腻，也像糍粑那样，用细微的嚼劲彰显自我的个性。咬嚼这样一颗渔民丸的幸福感，是由第二颗开始的，你会开始理解这样的一种硕大无比的丸子，开始会去猜想它的那些前世今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一叶瘦舟命途多舛，唯独这样一颗丸子，才能抚慰了人心。

阿威也满足地说：汕尾人过冬节就吃那种小丸子，我们渔民呢，过冬至吃渔民丸，结婚生子入厝就连先人下葬，都只吃这种大大的丸子，那样才够喜庆，才够过瘾。少年的脸上就像这碗中的渔民丸，堆满了温暖的甜意。

“老一辈的人，喜欢把渔民丸做得越大越好，像我阿嫲阿姑做，你一个人能吃下一颗就算厉害的了！”少年得瑟道。 “哈？那得有多大呀?”我诧异地问。 “估计，和拳头差不多吧！”

本文来源：十号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