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吃莫吃，再吃就爆炸啦！

名园老马

对青坑人来说，中秋是从农历七月二十开始的。
在这座繁华已渐消退的青坑墟上，一些旧日风情的美好，如今仍会逆于时代的洪荒鲜活上演——冬至还神做戏，腊月廿四做粿送神，正月游神闹热沸腾，传统时年八节，须对应各式节粿：菜粿、层糕粿、鼠壳龟、豆粉糍、豆包仔……而打豆酥，则是中秋的主角。

几乎从农历七月二十开始，青坑就浮动着一种别于平常的热闹氛围。镇上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拧着大包小包躁动等候。人群渐渐成为等待的人龙，随后那属于初秋的香味欲动迸发，浓郁地串走在大街小巷之间。熟悉的味道呼唤更多人加入到这香浓四溢队伍中来：呀，豆酥仔香死！八月半又来了！

豆酥仔——属于时节的浓情的味道，是彼时海丰人对中秋最深刻的记忆。众所周知，农历七八月的地豆（花生）正收成，圆润的豆香味儿再经烹调，摇身一变成诱人的亮堂堂的豆酥仔，那种岁月丰满的甜香，大抵是口舌最无法抵御拒绝的。

而青坑的打豆酥则更接地气一些。地豆和海沙一同爆炒去衣，加上炒米、油麻和白糖，便可一袋袋装起拿到打豆酥的店铺里等待加工。店家询问清楚需打多少斤豆酥仔后，告知比例搭配，让客人分别称好，再奉上大脚桶（浴盆）一个，供地豆油麻和炒米混合均匀。加工的费用沿用古法按白糖的重量来计算：一斤白糖只收五元的加工费。

待大鼎里的白糖起甘沸腾，师傅大喝一声便把这地豆油麻炒米倾入，香味顷刻绽放，瞬间消去了等待的疲惫。在青坑，中秋打豆酥热情万分，经常大排长龙，等到凌晨两三点的事情是时有发生。

可要打得一板滋香味美的豆酥，一看材料二看功夫。所以像阿聪兄这样的老牌老店就特别吃香。因为祖传手艺，名声在外，加之出品保证，即便地处老巷，但每年前来打豆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父亲先年在“综合”做糕饼面包，自幼便跟着父亲学糕饼的阿聪兄，十二岁学打豆酥，至今已逾三十年。手艺娴熟且不说，邻里厝边都夸只要白糖、地豆、炒米和油麻经过他手一翻搅，少一两半斤他都能道出来。

大概也是因为这份中秋豆酥仔的约定，每年七月二十到八月初旬，阿聪兄的老厝门前便架起土灶风炉，柴木开始哔哩吧啦地烧得红火，准备给地豆油麻炒米一场蜕化升华。那些用了几十年的老工具则是最好的战友——木轮，木压和长尺，其中最特色的是那一瓢鲎壳。阿兄说那是白糖起甘最好的助手。沾边的糖浆发黑易焦，软硬适宜的鲎壳则可清理彻底，不让豆酥仔留下杂味杂色。

（从左至右，分别是炒米方、三合一、豆酥仔、麻成）

在他手里的豆酥仔，一般分四种：炒米搭地豆的炒米方，纯地豆的豆酥仔，油麻搭地豆的“麻成”，以及地豆、油麻、炒米均匀混合的“三合一”，其中数“麻成”最贵，炒米方最便宜。虽说是四种，但糖料配比可不能胡乱。那是多少岁月在大鼎和砧板上沉淀下来的最适宜的比例——所谓集质感、口感、手感三者于大成者。

工具和配比是传统的，做法自然也按老一辈的那套：大砧板上事先碾上一层炒米粉末，让底子也香味十足不夹砂。然后白糖煮沸，加入麦芽，等到起甘泛黄，加上葱花油提香，旋即把锅移到阴凉处，倒入炒米地豆油麻，有力铲炒，豆酥仔一气呵成。

铲翻均匀后旋即倾倒在砧板上，木轮延展、木压压实、长尺修边定型。不像如今改进的使用木局，老法子更考验师傅经验和手艺，一切争分夺秒，且力度速度缺一不可。尔后裁开切块，干净利落——“咚咚咚”，又一声“咚咚咚”，一板地豆炒米油麻，已狂野地出落，成为最受欢迎的中秋美味。

这是孩童最开心的时候，因为豆酥仔此时尚未裁剪彻底，还需一块块掰开。孩童最欢喜在这时帮忙，掰着掰着，趁着不注意就送一块入嘴。“格咯格咯”，咀嚼的乐声跳动着闹腾的香气，一会在舌尖，一会在牙齿，一会好像整个口腔都是它的气息：那是人类的甜味的钟爱，那是花生的香，是炒米的香，也是油麻的香——热烈激情的香甜，让人禁不住再拿一块，又拿一块，结果惹来一阵骂：莫吃莫吃，再吃就爆炸啦！

这应该是汕尾人吃豆酥仔最熟悉最深刻的场景。这种热气腾腾的食制，即使让人非常上瘾，但从来摆脱不了上火的追随。底子不好的吃两块便咽喉肿痛，口腔溃疡。所以爆炸二字也成了大人吓唬小孩的常用手段。

但无奈豆酥仔实在太贴切人类基因对碳水的追求了，足以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等到上火失声已追悔莫及。

看来最近吃不停口的麻成也该消停下了。说起“麻成”这个名字，真是有意思，所谓“麻成”，其实就是油麻酥，“麻成”二字只是取了汕尾话的同音。在福佬话里，这个发音可写为成（zia~5）或情（zia~5）。到底是油麻做成的食制，还是油麻的情谊呢？这是语言学家的工作啦。

我只知道每年的中秋，青坑人都会把这用心制作的豆酥麻成，作为节礼答谢送给亲戚来客，让这“会爆炸的美味”依旧像旧时岁月，流淌在街头巷尾中。这才是最让人惦念的。

本文来源：十号私塾，作者：连幼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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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我也好久没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