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家就住在麒麟山脚下的旺厝村,上个世纪,村里大部分的人们以出海捕鱼为生。虽说日子常常过得紧巴巴,入不敷出是生活常态,但好在这里民风极为淳朴,朴素的生活倒也使人们有一种安居乐业的祥和氛围。
旺厝村背后是麒麟山,山上奇石林立,树林苍郁。山岩面向是海,若登高远眺,可窥见水天一色,而海面上船桅如林,在天地之间栉风沐雨。而清澈明朗的海水环抱漫漫沙滩,沙子柔软洁净,与沙子颜色特别相近的,是退潮后显现的“油墩”,它由大红砖砌筑成“鸟巢”模型,在这片海上化身为巨大油库,如潜藏在大海中的情郎,用一世真情的酝酿,坚守在甲子港的西边,为航行的船舶释放光与热。 而每到假日的时候,人们都会成群结队地涌上麒麟山,力争与麒麟山上的航标面对面,可我却对麒麟山脚下的那条熟悉的小道,始终有着一份无法割舍的情怀。因为沿着小道的尽头,那里有我的外婆。
小时候母亲总会趁着父亲工休日时,抽空带上我和妹妹去看望年迈的外婆。坐上最原始的渡船时,这都是我和妹妹最高兴的事了。因为那时我们与海的距离最为亲密,犹如水乳交融,那样的亲切自然。 上了渡口,就是小泥桥,一米多宽的泥桥,没有护栏,母亲会在后面不停地叫喊:"小心,小心",而我和妹妹总能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外婆的篱笆墙,迫不及待地想让外婆对我们的到来感到惊喜。一见面,外婆会不停地抚摸着我们的头至全身,因为看不见的原因,也一边唤着母亲的小名问道:"桃啊,这是第几啊?"这时,母亲便一边回答:“这是阿六和最小的。”一边捧上甲子有名的什锦糖饼,又添上满满的一大杯米酒,一屋的时光醉满了欢笑。那个时候的我,总想着外婆真厉害,总能边聊家常边把一大瓶米酒全喝了。
外婆引以为豪的,便是她有一头黑溜溜的长发,她常常别上银针,显得特别亮眼。而外婆有她自己的独家秘方,用她的话便是说:“用洗米水洗头,舒服,生好。" 爱美的外婆的耳朵也特长,因为长期佩戴铜耳环,甚至一边的耳垂被坠裂开了,每次我总是费劲地想帮外婆把那裂开的耳垂并上,边看着双眼失明的外婆边问:"外婆,疼不疼?"外婆总会说:"不疼,不疼。"后来才知道外婆真正的痛来自于一场天灾,因为那场灾难无情地夺去了外公和舅舅的性命,而四十七岁的外婆虽然得以幸存,却也从此失去了眼前的光明。
读小学的时候,每到放暑假我都会在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那是个只想把捣蛋进行到底的年纪。我们总把一天最好的精力用在围外爬峭壁的较量中,用在和表兄表姐妹们海边冲浪的欢笑中,舅舅们出海前嘱咐我们的事从没有认真过对待过。每次傍晚带失明的外婆出来散步时,最后都成了外婆拄着拐杖听我们嬉闹,有时还成了我的保护神。
“外婆,外公去哪里了?”每次我都不厌其烦的问。外婆笑呵呵地回:“出海啰!”任性的我老拽着失明的外婆往麒麟山下的大沙坝那边上走,闹着说要去接外公回家。每次外婆总是配合地摸索着她的拐杖,顺着我在沙滩边来回踱步。 慢慢地,晚霞烧红了半个天空。笑声像海浪,一阵高过一阵。终于,残阳被晓月代替了。我们还是等不回出海的外公,但等来了返航的舅舅。
舅舅他们一脸的疲惫,可那掩盖不住的笑容,来源于身后那一筐筐活泼乱跳的海鲜。 劳燕各分飞,新月望成圆。已经长大的我终意识到,我的外公可能到不了彼岸了!无边的忧愁让我多年憧憬的画面成了一个个泡沫。那个迈向少女时期的暑假,让我第一次看不到天空的颜色,第一次忘了季节的变迁。 晏几道曾在诗里写过:“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让人欣慰的是外婆留给我们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哀哀无助,更不是顾影自怜,而是一种充满追问的孤独,正是这种孤独,让外婆显得心灵尊贵而无比高尚!她传递给我们的是一种纯朴,温暖的处世态度,携伴着坚强,乐观,外婆走过她九十七年不同凡响的岁月。
小时候外婆的记忆是小泥桥,一头黑溜溜的头发,还有身上淡淡的米酒香。现在想起外婆的手温是梦想,在海边挽着外婆的手漫步是梦里的奢求。 有一首歌是我最愿意放逐想象翅膀的画面,"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我一直想象老船长是外公,外婆守了一辈子的挚爱。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李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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