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中的红蜻蜓

名园老马

周六，置身于海丰南部湿地，夕阳轻柔地给大地披上一层金黄薄纱。田野间，沉甸甸的稻谷笑弯了腰杆，各类蔬菜、瓜果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这看似喧闹的景致，实则流淌着静谧与安宁的韵味，一种别样的风情悄然弥漫开来，恰似一首悠扬的小提琴曲，于天地间悠悠萦绕，奏响生命与自然交融的华美乐章。

在这美若诗画般的晚霞中，红蜻蜓仿若天地间的匆匆过客。它们有的安然停歇在池塘边的荷叶之上，恰似凌波仙子般楚楚动人；有的在稻田中结伴或成群地飞舞，与金黄的稻穗交相辉映；还有的在不远处的树林中穿梭，与斑驳的光影相互交织。旁边的小溪潺潺流淌，红蜻蜓不时轻点水面，漾起丝丝缕缕的柔波。

面对此景，若有画家亲临，想必会被深深触动心灵。画家会以细腻的笔触，精心勾勒红蜻蜓的每一道纹理，用温润的颜料渲染晚霞的恢宏壮丽，将这美妙瞬间永恒定格于画布之上。“日斜风定蜻蜓立，愁客思归如梦寐。”古诗词中，诗人把红蜻蜓化作大自然的精灵，生动且传神地描绘出它们在特定情境下的姿态，更借此巧妙地抒发了游子的缕缕愁思。

我沉醉于诗画中的红蜻蜓，就在这时，熟悉的童声在耳畔隐隐传来，恰似往昔岁月的回声。“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歌曲《红蜻蜓》牵引着我的思绪，将我带回童年的教室。

那是一间充满岁月痕迹的教室，光线透过老式的木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形成几道平行的白色光柱，尘埃在光柱中肆意飘舞。昏暗的教室里，黑板上方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白底红字的标语，醒目而庄重。老师坐在教室前方，拉动着那台略显陈旧的手风琴，声音如山间的溪流，柔和且平稳地流淌着，润泽着每一颗幼小的心灵。我们端坐在课桌上，挺直了身子，跟随着老师的节奏，用稚嫩清脆的嗓音齐声歌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纯真的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禁轻声慨叹，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惆怅。

童年时，天空湛蓝如无瑕的宝石，云朵宛如棉花糖般悠然飘浮。在那无垠的田野中，我尽情地奔跑，追逐着那些飘忽不定的红蜻蜓。脚下的土地带着微微的湿润与柔软，微风拂过脸颊，我的心因兴奋而急速跳动，不由得大口呼吸。红蜻蜓透明的翅膀在阳光映照下闪烁着五彩光芒，我渴望触碰它、抓住它。我悄然靠近，它们却敏捷地飞走，留下我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但那瞬间的失落很快被新的希望取代，我再次迈开脚步，追逐它们的身影。大院前的空地上，偶尔有一只红蜻蜓飞来，停歇在花朵上，我便会屏住呼吸，生怕惊走它，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心中满是欢喜。巷子里，我手持自制的网兜，小心翼翼地去捕红蜻蜓，虽鲜有成功，但那份期待和兴奋一直留存心间。偶然见到红蜻蜓的尸身，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凉。那曾经在天空中自由飞舞的精灵，如今却静静地躺卧于地。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捧起，寻一个静谧的角落，挖一个小小的坑，轻轻地将它们掩埋，仿佛这样能让它们在另一个世界继续飞翔。那时的我，虽尚懵懂，却也知晓生命的珍贵与脆弱。

忆起童年的老家，那些三四十岁以上的族亲长辈们，那时正值壮年，精神抖擞；那些儿时的玩伴，如初升的太阳般充满朝气。古老的水井旁总是热闹非凡，洗衣服的女人、冲凉的男人和嬉戏的孩子，各种声响交织成动人的旋律；门楼前的田野里，阳光朗照，人们辛勤耕耘，汗水湿透脊背；村头的石板凳上，人们谈笑风生，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然而，时光匆匆，如今已过去四十余载，长辈中的许多人已离世，所剩寥寥无几。而那些儿时的玩伴，大多也是多年未见。那曾经熟悉的笑脸，那温暖的话语，已随岁月远去。他们恰似这晚霞中的红蜻蜓，在日落时悄然消逝，再也不见。生命的无常，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红蜻蜓，这大自然中轻盈的生灵，在晚霞中展现出的美丽与脆弱，恰如生命的缩影。它们的每一次振翅，都如同生命的一次律动，充满了爱与哀愁，时刻面临着危险与消逝。《红蜻蜓》这首日本童谣，正是一首生命之歌。它承载着对故乡、亲人的深深眷恋，以及对童年纯真岁月的无尽追思，满含着伤感之情。这首歌曲在日本广泛流传，其背后蕴含着日本文化中“物哀”的深刻内涵。

日本的“物哀”文化，源于日本民族对自然和生命细致入微的观察与体悟。在他们眼中，美好事物的消逝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悲哀，这种悲哀深入骨髓。所以他们在红蜻蜓的飞舞中，看到的不仅是其美丽的姿态，更有那瞬间美好可能消逝的悲哀。而中国传统文化中，虽也感慨生命无常，但更多的是一种积极应对、豁达乐观的精神。比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即使知晓生命有尽头，也鼓励人们在有限的生命中积极向上。然而，在对生命的尊重和珍惜这一根本点上，与“物哀”文化是相通的。我们在欣赏红蜻蜓在晚霞中舞动的美丽时，既能感受到“物哀”所强调的对美好消逝的敏锐捕捉，也能从自身文化底蕴中汲取力量，珍惜眼前这如红蜻蜓般绚烂的瞬间。

佛说，五百年修得一回眸。于生命的漫漫征途之中，我们邂逅无数过客。曾经的相遇，兴许是前世历经沧桑修来的珍贵机缘。然而，可惜的是，我们常因各种缘由错失了这份珍稀，也许是不够珍视，亦或是无奈使然，有的相遇不过是刹那的交错，而后便相忘于江湖；有的却能镌刻下刻骨铭心的永恒瞬间，只可惜最终徒留相见不如怀念的嗟叹；而还有的，仿佛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待回首时，那些隐没于岁月洪流、再难重逢之人，或许已化作彼此生命中那只红蜻蜓，唯余满怀感伤。
今时，于这金秋的斜阳之下，凝视着漫天纷飞的红蜻蜓，《红蜻蜓》的旋律在心底萦绕不绝。那旋律浸透淡淡的哀愁，歌词亦是如此。“自古逢秋悲寂寥”，于这极尽绚烂的天地之间，我深深体悟到这“悲寂寥”的情韵。秋风轻柔拂过，携着缕缕凉意，飘向未知的远方。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些至纯至美的回忆，恰似红蜻蜓在晚霞中迸射出最耀眼的华彩，而后消匿于沉沉暗夜。我悄然伫立，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岁月如白驹过隙，在匆匆忙忙的生活中，我们究竟与多少美好擦肩而过？让我们将那些美好时光深深铭记，于哀伤与感慨的交融中，聆听《红蜻蜓》，探寻生命的终极奥义。

图文：姚宇彬

编辑：马泽松

审核：黄晓萍

来源：善美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