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往事

名园老马

如今，出门坐高铁已成为许多人的选择，其速度比以前的火车快了不少。我第一次坐火车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出省去湖南读书。

当时，一到节日（尤其是春节前或春季开学），“普客”“直快”“卧铺”“特快”车票特别难买，不少人还通宵排队。不像现在网络时代，可以提前预订。一到放假，归心似箭，却又往往买不到心仪的火车票，只能将就坐那种比较传统的绿皮火车。

当我在站台上第一次看到绿皮火车时，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这不是常在电视上所看到的大量民工蜂拥而挤上坐着归家的火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厢里挤满了乘客。有人躺在高高的行李架上睡觉，垂着的胳膊或腿晃荡在坐着的人的头顶上。坐在座位上的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或者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睡得沉重而疲倦。但拿出口袋中车票来核对班次时，随着身后人群的不断推挤，我也不由自主登上了绿皮火车。凑巧的是，站台的另一边，却停靠一列，中间为红色，上下两端是灰色的列车，遗憾的是，与这趟“失之交臂。”

钻进车厢，在拥挤不堪的过道里楔进了一颗人丁。车厢光线比较昏暗，里面硬梆梆的座椅，用绿色的军用油布包裹着，地板也是墨绿色的；一切都是绿得恰如其分。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车厢里弥漫着污浊的气味，挤满各色南下的人群，有的拖家带口，老少倾巢而出；有的是年青夫妇；有的是放假归家的学生，更多的是携带着蛇皮袋、油漆桶、或者破旧的箱包外出务工者。车厢上，有的人因为平时干活辛苦，坐上车，心情放松了许多，抓紧时间睡觉；有的人因即将要与亲人见面而心情兴奋，不断变化坐姿，尤其是热恋中的年青人。

车厢里几无立锥之地，却很暖和。我站在过道里，连换一下站姿都非常困难。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将我死死地挤压在一个穿着黑色土布棉袄的老农民身上，他头发花白的脑袋在我的胸前扭来转去，晃得我心烦。我无处可逃地闻着从他的脖颈里、乱发间，冒出来的黏糊糊汗津津的难闻气味。而我的背上也趴着一个差不多同样的农民大叔。他趴在我的清瘦的背脊上，肆无忌惮地与同乡攀谈。从口音辨别，他们是湖南邵阳那边的人，南下广州打工。

“卖水果、卖八宝粥、卖方便面……”列车上不时有戴着白色帽子的售货员，推着小推车从一个个灯火通明的窗口缓缓走过，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兜售食品和水果。

我就这样站在车厢里，动也动不得，连转身都难，迷迷糊糊地闭上闭上疲惫的眼睛，在朦胧的睡梦中，火车一路走走停停，没有人报站，没有人开门，也没人上厕所（几乎不可能挤过去）。偶尔有人吆吆喝喝，费力地走过拥挤的人丛，从车窗里翻身下车。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被悦耳的音乐声唤醒了。那首歌是《走四方》，在那个没有网络和手机的时代，有人突然在我身边响起歌曲。我睁开眼睛，发现一个青年男子用MP3外放音乐（多年后我才知道的电子产品），站在我身后。他瘦高个子，面部轮廓分明，气质高雅而倔犟。他穿着一套西装，背一个小号的牛皮包，戴了一块西铁城手表，估计是个生意人，家庭条件非同一般。他不看车里的人，眼睛看着车窗外面，旁若无人地听着音乐。

没多久，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那种摩托罗拉牌手机，只能通话与发信息）掏出来接听，用粤语对着电话高声大气地谈生意，接着，再拨通电话发号施令。先前挤压我的农民大叔向他投以羡慕而惊奇的目光，我也羡慕他手中的电子产品和手机，原来除了单放耳机，还有MP3……旅途的劳顿和车厢里的污浊，似乎都一扫而光。他也许就是那个时代的先富起来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窗外是拂晓之前熹微发亮的深冬的天空。我似乎感觉到漫长的旅途快到终点了，我有一种快要解放了的欣喜。

上世纪九年代是纷乱而活力蓬勃时代！绿皮火车载着无数人的梦想，摇摇晃晃驶向未知的远方。绿皮火车就像一扇梦想之门，推开也许就能看见天堂。正像《走四方》歌词“一路走， 一路望， 一路想”“走四方， 路迢迢， 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所说。大家为了心中的梦，奔走天南地北，是那个时代的主题。说到此，让我想起王蒙的小说《春之声》主人公岳之峰回家过年探亲，搭乘的是一辆闷罐子车。在里面由见闻引起的丰富联想，让人们聆听到一个新的时代正大步迈着铿锵的脚步走来。坐绿皮火车带给了我美丽的回忆。

绿皮火车缓慢地行走，吃力地爬坡，穿越山岭，涉过河流。车厢里一片喧闹和拥挤，充斥着浓浓的汗味，溢满方便面和烟草的气息，这是人间烟火的温暖，还有世俗的众生相。

如今，高铁出行、飞机出行、自驾出行，已然成为常态。可是，我的心里依然行驶着一列绿皮火车，在岁月的雾茫中沿着长长的铁轨，慢慢腾腾地跑着。如果不是特别紧张，可以选择绿皮火车出行，享受车厢里聊天、喝茶、读书、听音乐、看风景的缓慢时光。但你会发现抢购一张绿皮火车票——尤其是长途的卧铺票，有时候比买高铁车票还难。追忆当年的绿皮火车，是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这个时代，感恩这个时代！

来源：善美东岸

文字：马泽松

图片：网络

编辑：马泽松

审核：黄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