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茏。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这是年少时,在诗经中读到的《召南·甘棠》。彼时,我并不知“甘棠”为何物,当知道甘棠就是棠梨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棠梨,别名杜梨、野梨、土梨,果实圆而小,味道酸且涩。在家乡陆河,棠梨又叫蕉梨、鸟梨、糖梨子,而棠梨根据品种又可以分为黄皮果、白花子、梅林子、花蕉……据说棠梨具有药用价值,根和叶煮水可润肺止咳、清热解毒,果实可健胃、止痢,其功效在《中华本草》也早有记载:“棠梨枝叶味酸,甘涩、寒、无毒;能疏肝和胃、缓急止泻。”
记忆中,故乡有很多棠梨树,在山中,在田间地头,春天开满洁白的花朵,秋天挂满累累硕果。印象最深的是村头的那棵棠梨树,它高耸挺拔、苍郁遒劲,静静地伫立在村头。这棵棠梨树究竟有多少树龄,已无从考究。我初见它时,它铁干虬枝,生机勃勃,旁逸斜出的枝丫粗大得被小孩们当成秋千一样成天荡来荡去。棠梨树下面的石阶小径沿着山田蜿蜒下去,一直通向外面的世界。行色匆匆的路人,无论是本村的还是外乡的,都要先坐在棠梨树下的大石头上小憩一番才继续赶路。我们常常坐在这棵棠梨树上,看着人来人往、花开花谢,度过了许多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暮春初夏,桃花、李花已经凋零,晶莹洁白的棠梨花儿在翠绿色的枝叶丛中绽放,繁花簇簇,仙气飘飘,一片雪白点缀着草色青青的乡野,宛如童话世界般唯美。
那时候的乡村经常有做戏,戏台上那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古装美人儿,头上戴着别致的步摇,随着一颦一笑而闪闪发光,总让人想起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棠梨花。
而关于棠梨花的绝色之美,在古代文人骚客的诗词中也是不胜枚举的:
“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更应无软弱,别自有妍华。”
“枝风非杨柳,树雪是棠梨。驴背人遥羡,村中自不知。”
“棠梨今后为谁开,也许移根别院栽。盼得明年花信早,春风来似故人来。”
“棠梨花白春似雪,棠梨叶赤秋如血。春来秋去棠梨枝,长夜漫漫几时彻。”
……
到了八、九月,棠梨逐渐成熟,从最初如青豆一样细小到最终长成如山楂般的模样,从开始的青褐渐变成深褐的颜色,密密匝匝的棠梨杵在一根根细长的果柄上,一丛丛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在秋风中发出诱人的光泽。
初吃棠梨时,我以为棠梨既然是“糖”梨,那毋庸置疑应该是甜的,谁知一咬,居然是满嘴酸涩,这棠梨应该叫做“涩梨”才对啊。但也有人是不怕酸涩的,可以坐在树上吃个够。不过在树上长到熟透的棠梨生吃起来倒是甜得很,只可惜很少有棠梨能在树上自然熟透,即使有,也早已被先知先觉的鸟儿们啄吃掉了。 棠梨摘下来后最好的保存方法就是用盐水腌制起来。腌制后的棠梨因去除了酸涩味,变得酸甜爽脆、美味可口,且放上一年都不会坏掉。在腌棠梨中,最好吃的叫做白花子,因其汁多渣少,且口感特别爽脆,故价格比其他的品种都要贵一点。腌制棠梨的水叫做“棠梨水”,哪个人肚子痛了或者不思茶饭了,只要喝上一碗凉凉的棠梨水,肚子马上就不痛了,胃口很快就开了。棠梨还可以煮熟后食用。最适合煮的棠梨叫做黄皮果,煮熟后果肉粉糯,味道特别酸甜可口,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久存,只能煮一点吃一点。
到了十二月,村里时不时会出现几个外乡商人,经过一番试吃、讨价还价后,大陶瓷缸里的腌棠梨被分装成一桶一桶,然后运到小镇上,成为城镇人家的“心头爱”。腌棠梨因为可以消食开胃又容易保存的特点,大家除了买来自己吃,还当作年节礼品送给城市里的至爱亲朋。
如今我们离开故乡已很多很多年了,偶尔有回去看看,我都要到村头那棵棠梨树下走走,追忆似水流年。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可又不是那个村子了。熟悉的乡亲已经慢慢变老,那些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孔却又那么陌生。高大的楼房逐渐代替了原本低矮的瓦屋,通向外面的路也早已经挪在另外的地方修成了可以直达村中心的水泥大道。村头的石阶小径由于常年人迹罕至,早已经是杂草丛生。小径旁边那棵原本遮天蔽日的棠梨树被周围的杂草杂树包围着,显得又弯又矮,如垂暮老者,让人百感交集。
最近一次回故乡,是初冬时节。下了车,我如往常一样走向村头的石阶小径。正是棠梨成熟的季节,说不定还能见到枝头尚存的棠梨……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空荡荡的,那棵棠梨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我茫然四顾。那一刻,山风习习,凉意阵阵,苍穹似乎变得更加空旷辽远。 回来后,我和母亲说起那棵棠梨树的事。母亲并不惊讶,她平静地说:“那棵棠梨树已经很老了,都快有一百年了,不在了也正常的,应该是被大风刮没了……”
我默然无语。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如今又临近春节,儿时的伙伴在朋友圈发了腌棠梨的视频。看着那一颗颗熟悉的棠梨,听着那一声声亲切的乡音,酸酸涩涩甜甜的味道又涌上心头——像极了人生的滋味。
图文:罗惠香 编辑:黄晓萍 审核:马泽松 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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