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津河的水

名园老马

老家在海丰县城南，门楼前是一大片田野。穿过田野，又经过一条两边是低矮平房的砂石小路，便来到了一湾长着野菊、蓼花、和芦苇的河岸，眼前便出一条宽阔的大河——龙津河。

小时候，我常常到这条大河边垂钓，河的中间有一条桥，桥因河得名，称之为龙津桥。桥上行人络绎不绝，穿过桥的公路、桥附近的两岸，有着各色各样的店铺。吆喝声、汽笛声，各种嘈杂声，河里划过的小船、瓦房上袅袅升起的炊烟……熙熙攘攘的景象，时间忙碌地运转着。清澈的河水汩汩地流动，中午的阳光直射，河面水汽升腾，一种略带腥味的气息扑鼻而来。水是如此的透明，可见河底的沙石和微微摆动的水草，小鱼小虾在这里游弋，苦螺藏匿其间。我和小伙伴们卷起裤管去捕捉它们，笑声融进河水花，满载希望与收获。这种种，现在回忆起来，既熟悉又遥远。

中学时，我家迁到了海丰县城北，不能天天见到龙津河了，但我还是经常在下午放学后或者是节假日的时间去看看龙津河。龙津河为何令人如此眷念呢？难道说，是那日渐浑浊的河水所引起的无限担忧？或者是说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如流水一样没有一刻停留？弯弯曲曲的龙津河水啊！你从哪里来，又流向何处？每见龙津河水，我心中便会莫名地惆怅。河面反射着银灰色的光晕，泛着泡沫漂浮着杂物，模糊了旧日纯真的梦灿烂的笑容。古老沧桑的龙津桥、河面划过的小船、空悠悠的洗衣台、河岸两边的围栏……一切的一切，都会引起我不绝如缕的愁思。河两岸风光如许，行人奔忙如故，少年的心，宛如河岸沙洲的芦苇，在秋风中抽穗、颤动不已。

此后，我出外求学、参加工作，也成了当年在河岸边奔忙的人。我渐渐地疏远了龙津河，但有时间我总会去看看龙津河。这一天，我又来到了龙津河畔。绿油油龙津河的水色，像陆河油茶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温润，似动非动，似淌非淌，水熟悉的味道随风而来。见到龙津河，我仿佛是漂泊他乡的游子，终于踏上远离的故土，找到了可以栖息的港湾。因为有了龙津河，自己的情感，才得以恢复本来的纯净。如今已到了冬天，两边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紫荆花开得满树琳琅，粉红色的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飘落。河的水面，浮着花和叶，偶尔有小鱼跃出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河面上盘旋的白鹭，似乎正在等待小鱼的再次出现。

这是海丰的母亲河啊！千转百回的河道，魂牵梦绕的乡愁。我不由得想起了马思聪，在他享誉世界的名曲《思乡曲》里，是否倾注了他对龙津河浓浓的情意呢？记忆中，龙津河水哗啦啦响着，似小提琴跳弓拉出的欢快声音，那是家乡水特有的声响，充满活力、希望和企盼。受龙津河水孕育的沿岸街区，对我来说，都是难以忘怀、备感亲切的。龙津河周边分布着多个街道，卖米的叫“米街”；卖盐的叫“盐街”，烧制铁品的叫“打铁街”；制作铜器的叫“打铜街”；卖鱼的叫“鱼街”……而这里的房子，大多数都是上百年以上的旧房，有单间的“竹篙厝”，有数间环抱有着空旷天井的“四点金”，也有更宽阔更复杂更多房间的大院，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儿时我与小伙伴经常走街串巷，留连忘返，那是一片神奇而无穷无尽的空间，总会有很多发现。龙津桥沟通河的两岸，西通大街，东连径口街。大街往西是幼石街，有马思聪的故居。龙津河北岸的龙舌埔，有彭湃故居和农会旧址。那时，无论人走到那里，耳中想必会听到龙津河水哗啦啦的细响。那亲切的水声，从光线黝黯的七拐八转的巷道传来，从阳光普照的一间间白墙灰瓦毗连的房子传来，从洗衣台下一漾又一漾的水花传来，或者是从花穗盛开枝条摇曵的芦苇丛中传来。遥远的水声呀！她又好像在絮絮低语，诉说着对游子的思念。

同我儿时相比，现在的龙津河已被盛妆打扮。原先机耕路面的河岸、浅沙滩、芦花、蓼花、各种野草花已消失殆尽，不留一点踪迹。新桥、南桥一带，已成了繁华的街市。捕鱼的船是有的，卷起裤管摸鱼虾、苦螺的小孩哪里去了呢！古老的龙津桥被修缮一新，龙津河岸被拓宽成了可供车辆行走的公路，并以石栏围堤。以前我和小伙伴经常在玩耍的那片草地上，建了一座美丽的廊亭，廊亭周围还有户外体育运动器具。大榕树下，还有不少石椅、石桌供游人休息。一艘小船在河上作业，我以为他们在捕鱼，看清了才知道他们在捞垃圾，以保持河面的清洁。

在古代，龙津河是一条用于航运和灌溉的河道，发源于银瓶山的水倾泻而下，龙津河道弯弯曲曲，河中有沙洲，河水清且深，鱼多虾众，渔船穿梭网捕，时可闻渔歌互答，故曰"龙津渔唱"，是海丰的古八景之一。上世纪60年代大兴水利建设，龙津河上游的水被汇入青年水库，下游被丽江水闸所挡，消除了海城地区洪水和潮灾威胁，但龙津河水也因此失去了重要的水源。80年代后期，龙津河水质开始变差，河道布满垃圾，臭味遥不可闻。此后经政府多次进行整治，龙津河终于慢慢恢复其本来面目。近期政府引赤雁河（黄江）河水、竹仔坑和青年水库水，“三水”冲洗母亲河，并确保水源不断。龙津河上还建了“水景坝”以达到排涝防洪、水流贯通、净化水质的功能。年老的母亲河焕发新颜，她躺在蓝天白云下，碧波荡漾，两边绿树成荫，悠哉闲哉。

已是傍晚，暮霭沉沉。河面上水气弥漫，暝色四合，夕阳残照之中的河水，泛着片片红色的、黄色的光亮。白鹭飞回了河岸的树丛，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楼房林立的两岸，灯火如千树万树梨花次第开放。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出现在一栋高楼的旁边，我突然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今月曾经照古人啊！同样地在龙津桥上，走过倜傥公子、瘦瘦的诗人，走过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也走过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大街骑楼窗台盛开的玫瑰和百合，在月影之下，显得苍白而青幽，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巷道深处传来；龙津河上的点点渔火，从一个渡口划向另一个渡口，万寿寺的钟声又在敲打着谁的无眠？明代诗人吴高月夜游龙津河，写下了“曲曲清溪绕屋斜，数声欸乃起汀沙。夜深月白知何处，余韵风飘出蓼花。”的美丽诗句。我想，应该也是在这样的月夜之下，彭湃怀着美好的愿望，写下了“磊落奇才唱大同，龙津水浅借潜龙。愿消天下苍生苦，尽入尧云舜日中。”的豪迈诗句。

每个城市都有其固有的气味。倘有人问我“海丰”的印记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龙津河水。不仅仅是水的气味，还有龙津河的水色、龙津河的水声，这也无疑是我所依恋的海丰的色彩、海丰的声音。

图文：姚宇彬

编辑：马泽松

审核：黄晓萍

来源：善美东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