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罗庚坝,纯属偶然。知道这个陆河西部最边远的村落,知道这是螺河源头所在,于是决定成行。
车溯螺河而上,在南万的盘山公路旋转上升前进,我有种轻度眩晕的感觉。螺河一度为南告水库大坝横切而过,水库所在的地方,从前都是美丽的村落,风水绝佳的地方,例如南告,现在已随均前溪淹没在历史的深处,而大坝切断的,也许还有鳗鲡洄游的路。 水,总是路的先导。在一座桥前左拐沿溪边村道弯曲前进,右侧就是澄蓝的螺河水,在树阴中交替隐现,直至另一座桥的右拐出现,罗庚坝便豁然开朗般的呈现在眼前。
桥的上方,初春的溪水清浅,有一段如壁的大石铺成河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卵石,间有蜡石杂陈其间,伸手可捞的坑螺静静吸附石上,任微冷的风轻轻在水面上掠过。一长一短两道溪流在这里交汇,分割成三块田园,悬山顶的堂横屋式客家民居,退至田园的顶端,成了田与山的铆钉,疏疏朗朗的点缀在边际。这是农耕时代理想聚居地中的“鱼网地”,低洼地有水的滋养用来耕作,近山高处建房则可避开山洪,梯田如网可以渔猎一季季的收成,而民居如铅坠在四周正是最好的守望,风水其实就是这样的简单明了。
水的来处是高达1131米的三神凸山,这是陆河与紫金的分水岭,西坡是广东第二大水系韩江的源头,一山所孕,螺河韩江自此揖别,西坡的韩江从河源流向梅州潮州汕头,东坡的螺河从陆河流向陆丰、海丰,成了联结海陆丰的黄金水道。旧时的这条河,旧时的船,早上从吉康都顺流而下,可以经停坊廓都的东海,向南折而向西,溯东溪在金锡都流冲停留一宿,慢悠悠由宋溪、赤岸河抵达龙津溪大东门码头,弃舟登岸由东门进入清初以前的县城。流向不同,际遇迥然,尽管归宿均是南海,尽管均是从上游的客家方言区流向下游的福佬方言区,流程的长短还是决定了河流不同的命运。
田园种着青梅,散乱摆着数只养蜂的木箱,溪石垒就的田垄阡陌叠涩错落,清扬的风在山间吹过显得空旷,酢浆草紫色的漏斗状花在田基寂然开放,已是午后。随意走进一户人家,门楼已经破败,只留下两根光秃秃的石门框,天井养着数盆山里挖来的兰花,黑色的悬山顶下,是岁月熏黑了的夯土黄墙,横屋长方形天井向上框住的,是一方长天,是屋后茂盛的红椎树。邱姓老人为我们冲着自制的南万单枞茶,从夹杂着大量客家音的普通话中,大约听出这样一个内容,全村128户人家,现在只剩下3户人家住在这里,还有几个人如候鸟,在播种和收获的季节,往返于县城和罗庚坝之间,尽管也就不到一个钟的车程,尽管还有一条弯曲的水泥村道联系着两地,人们还是选择了离开乡村。
多年来,像罗庚坝这样一处聚落,就如一个戏台,百越人、畲族人、客家人先后在这里登场、谢幕,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剧种,相似的剧情,然而再长的上演时间,还是逃脱不了客串的结果。 山间的风,依然从容在耳际轻轻吹过,只是风中再也没有了“送妹送到桂竹窝,桂竹抽笋尾拖拖,妹今好比才抽笋,恐妹再来好做箩”这样的歌,畲歌、山歌还有从前已经远去,滤下的只有那份淡淡的惆怅。这种如《诗经》中“风”之类的田园诗,若干年后,只能在纸上看到,而场景就在眼前。黑瓦黄墙的堂屋已经人去楼空,这类悬山顶的建筑关注着雨水,不同于沿海硬山顶的建筑关注着风,却从来不乏风情,如今只能任穿堂的风,在窗棂,在檐间肆意的飞越。没有了对歌的人,风,只能枯寂吹过。 回程时看见,有一架两长条麻石并排拼接铺成的桥,其实就在进村处不远,却被人遗落在深涧般的螺河里,瘦瘦长长镀着时间给予的黑色,支着长长的脚如蜈蚣,静静躺在旧日的时光里。桥的一端,总是通向未来,没有了行人的脚步,这样的桥,只能指向过去。罗庚坝就这样在我身后的黄昏,在这架石桥的彼岸,渐渐隐去。
来源:善美东岸,文:许宇航,图:李文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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