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正月十五元宵节最深刻的记忆,来自祖祠里高高挂着的一盏盏石榴灯。旧年里谁家娶新媳妇生男丁的,正月十三那天一早,就要到祖祠里上灯——拜过先祖之后,将一盏盏石榴灯挂在厅堂一角。竹枝为骨架,外面糊着红纸,顶上饰以叶状绿纸,中间一个长圆筒,里面点了蜡烛,这就是石榴灯。我小时候总不大喜进祖厅老屋,觉得那里庄严肃穆而又略带阴森,长大后依然怀着一种隔膜感。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元宵节前后的祖厅,红红绿绿的石榴灯散发出橙黄的光芒,和龛前的烛火互相辉映,令人敬畏的老祖厅忽变得温暖可亲起来。
我村里的风俗,十三上灯,十二要先分发粿品给没上灯的亲友。石榴灯挂在祖厅过了元宵节还不能撤下来,要一直挂到正月十八才落灯,主人把灯提回家,立即准备好炒米芝麻茶,请族里妇女孩子到家里来食茶,热热闹闹了一天上灯仪式才告结束。有的村庄风俗跟我们不太一样,正月十三上灯要大开筵席宴请族亲和朋友,并将面线和葱头倒入灶鼎翻炒,然后装在红水桶,由家中年轻女子抬着一家一家去分发(对象就是这一年没上灯的邻居和亲戚)。上灯的风俗带着重男轻女的封建色彩,这种从农业时代遥遥而来的余韵遗响,至今还在乡村里上演,但时易世移,如今这种风俗已经有了逐渐简化的趋势。
元宵在我们陆丰三甲地区不叫元宵节,叫“正月半”,也叫“圆满节”。正月半这天下午,孩子们像过春节一样,早早洗好澡,再一次穿上过新年穿的新衣服,高高兴兴到村口玩耍放鞭炮。等拜了祖宗一家人就团团围住吃饭。吃饭之前,我爸爸会买回一根两根长长的乌皮蔗,元宵夜孩子们都要啃甘蔗。据传,元宵夜啃甘蔗牙齿会变好,一生到老坚固无比,吃东西所向披靡,硬的软的酸的甜的都不在话下。但小时候从不缺席在元宵夜啃甘蔗的我,人到中年还是逃不掉会脱牙的命运。啃甘蔗的习俗从何而来?还真的无从查考。
有些村庄在元宵夜要凑份子钱请戏班子来唱潮剧,村里媳妇们在元宵夜要去王公庙请香,祈求新年能生个大胖小子,请完香才高高兴兴看戏去。我村里还有看新娘和吃隔姓茶的习俗。元宵夜,村里旧年娶亲的人家要备好炒米茶,顾名思义,白花花的炒米加入冲泡的茶水里就是炒米茶,家境好点的是芝麻茶。村里妇孺来到新娘家里,新娘穿着红衣衫,系着绿裙子,端着茶盘,村妇村姑叫着,热情招待客人喝茶。吃了这碗茶,客人们很快告辞,因为还要继续到下一家去。整个村里的新娘都要看够,喜庆之气也就带回自家了。
吃隔姓茶的习俗,约定俗成是村里的大族人家元宵节要主动去小姓人家喝茶。村里小姓人家备好茶水,款待村里不同姓氏的人客来家里吃茶,以此互相示好,欢声笑语乡情浓浓,表达了不同姓氏不同宗族也要团结互助的意愿。小时候觉得这些习俗很有趣,可惜它们后来都慢慢失传了。但元宵节做粿的习俗倒是一直流传下来。
“一节一节的粿,一时一时的人”, 主妇们在春节的忙碌和欢庆中来不及歇一口气,就又开始忙碌起元宵节的粿。元宵节要做红粿和发粿,也做油锥仔。
发粿我们村里叫“酵包”,面粉加红糖,发酵得越好,酵包发得越蓬松,在膨胀过程中裂开的口子就越大。发粿的裂口我们谓之为“笑”,在“笑”的正中心点上一点草花红,这个笑这点红承载着朴素美好的意义,发粿大笑,红点灿然,意味着新的一年事业顺遂,生活胜意,所做皆能发展,所想皆能实现。
做好了发粿,还要做红粿。粿皮用料是糯米粉,揉揉搓搓捏捏,桃红的果皮包着橙黄的去壳咸绿豆馅。一个圆圆的红粿做好,放进雕花的木头粿印里按上花印,倒扣出来放在抹了豆油的包心菜叶上,剪去菜叶边沿,凑够一盘便可上锅热蒸。十分钟后揭开盖子,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圆圆的红粿一个个粉嫩软糯,像小孩儿的红脸蛋。青绿桃红,一大箶满满都是喜庆吉祥的颜色。也许在村民的心思里,日子就要像红粿一样红红火火、圆圆满满。古人流传下来的过节食物,无不寄托着美好的意愿和幸福的向往。
油锥仔是因人而异,可做可不做的一种粿。煮熟的番薯捣碎掺入面粉做成粿皮,油麻末拌白糖做甜馅,一个个包成船状,放进热油油炸,香气溢出几里远,馋得孩子们口水直流,眼巴巴等着有没有哪个破洞露馅的可以先吃为快。三种粿中,我最爱吃就是这种软糯甜香的油锥仔。
长大后在陆丰甲子镇过元宵夜,甲子毕竟是古镇,元宵夜比村里热闹多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我们去后溪看高架荡秋千,去公园角猜灯谜,去海边路放烟火。新年的余温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就算结束了。元宵节一过,忙碌的又一年便也徐徐展开。
来源:东岸,文:陈瑞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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