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迎面的风清爽了。站立于海丰丽江溪头,思绪万千,举目眺望,上流龙津溪,芦苇稀疏,白鹭起落,不时有鱼跃水面,依稀还是从前,只是曾经炊烟四起的乡村,如今栋栋高楼拔地而起。顺流止于西闸,货船数艘在闸外静静停泊,西闸的繁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到达巅峰,渔港交易繁忙,如今复归平静。在我身后,西溪与丽江的交汇之处,溪海交接,这也是这片唤作“六仔”(海丰附城鹿境乡)大聚落的自然造化,“两水夹一龙,不出大富出枭雄”,数学家吕以辇、香港英据时代的华人总探长吕务乐的出生地,中国象棋特级大师吕钦的祖籍地。
西闸以西,其实已是长沙湾,西溪、丽江在“三江妈”的地方与大液汇流,因围海造田而海湾收缩,海的习性却依然没有改变,从西闸溪的右岸过左岸,我们仍习惯叫“过海”。这也是海丰最富生命力的地方,孕育了“杨安熟、三都足”的梅陇、联安还有附城平原,也催生了国际重要湿地东关联安围。
在这片地域水域,昔时潮水可以到达的地方,有我的家乡——附城厦口村,乡亲种植席草,世代从事着打席的副业。发源于云岭的溪仔,经粉围陂、岭头陂环绕村西而过,这些沟渠发散于村前、村东成“港”,其实也就是类似沼泽的湿地。我的童年、少年有幸遇上这片湿地,席草还有遗留,更有大片的南水葱及芦苇,水边长着大片的露兜簕和许树。流年似水,如今,村西的溪仔、村东的“港”经道山、下山间的溪仔四孔闸,汇入西闸之下的西溪,徒留回忆。
临水还是品出了一丝丝秋的况味,若隐若现,似乎与岁月有关。丽江还囊括了海丰古八景中的七景,源头的“莲峰叠翠”“银瓶瀑布”,上游的“龙津渔唱”“万寿晓钟”,中游的“丽江月色”,下游的“长沙夜雨”“海门潮声”,蕴含着海丰的生态与人文,正是海丰文脉的所在。西溪入南海处左岸的大金龙山(鸡笼山),早在《隋书.地理志》就有“海丰有黑龙山”记载,与夹在西溪、龙津溪之间的小金龙山(六仔山)东西两两相对,并与道山塔一道指明了水的走向,至潮沙海口,山海从此揖别。“六仔”的“六”,在古越语中就是山的意思,此间还曾出土石锛等新石器文物,从崩砛弯出土了大量的蟹化石,在遗存的地名“半輋”、“番洞”,在流传的金龙公主传说中,还是隐约可以看到这片土地久远的生息。
在初秋的午后,我还是在一个叫湖(东格笏)的乡村,找到了进入丽江的一条秘道,穿村过巷,眼前豁然开朗,风过江面带着泥土的气息,对岸就是吕厝田寮,正是旧时渡口田寮渡。桥没有架起之前,丽江段自上而下有渡仔、田寮、后畔、城仔三角渡等渡口,对岸谢厝田寮、吕厝田寮、洪厝田寮沿水排开,村名揭示着沃野万亩的草创。村落的背后,居然隐藏着一派湿地风光,实是意料之外。
终于在新修的河堤中,找到了春秋溪,这是丽江段右岸最大的支流,就在湖村的东畔,无一例外的与丽江一闸相隔,溪穿行在浅笏村与横沟村之间婉转北上,河流已经淤浅,河道依然在固守中,而从前已成了传说。河流落闸之前,帆船、舢板船、溜仔船在这里穿梭,上可达龙津河,经横河可入赤岸河,下则顺流逆流入丽江、西溪出海,是故杨安都、还有金锡都西部进入县城南门的海路水道。旧日春秋港口所在塭仔村(笏仔村)已为城市所包容,城市截断埋没的还有云岭来水、下巷溪、护城河,只余一副搁浅的下巷高桥,提示着从前与水的关系。
丽江的上游,还有汕尾八景中的“一饭千秋”“红场星火”,遍布两岸的革命遗址,旧址如赤山约农会、六人农会、彭湃故居等星罗棋布,无声展示着海丰红色往事。南宋以降,以龙津右岸的五坡岭文山公被执地、方饭亭为地标,激励着一代代海丰人民此起彼伏不断进行着抗争,血淋坑(福淋坑)的红流汇入龙津溪,也流进海丰人的血脉,把“尚武”两字写在海丰的大地。这些红色能量的累积,最终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掀起了天翻地覆的海陆丰农民运动,诞生了全国第一个县级苏维埃政权。
丽江依然南流。多年以后,或者说若干年以前,童年的我,以步行或搭单车的形式,在每年的八月间,渡过丽江,我们称呼为“六仔姑婆”的老人,早在新南“金交椅”山的后头,上山的台阶尽处以手遮阳翘首以望,等候娘家人的到来。每年八月半“太阴娘诞”,这里都要做大戏祭神酬神待客,热闹非凡。夜里我就睡在山上单间瓦房的大统铺里,感觉从前很冷,表伯要从海城旅社租了好几床棉被,耳边是“啊咿唉”的白字戏音,山下就是流淌的丽江,这是我首次住在山上,也是我首次住在丽江边,当时年少,还不知晓什么是枕河而居。
数年后,与初中同学结伴骑车访友,从横牌刘过渡田寮,叫喊中,女同学从对岸芦苇中解缆,一手“八尺”,一手尾桨,木船飘摇而出将我们连车带人渡过。夜里住在新南,村前是连片的稻田,沟渠纵横与西溪连成看不到边际的水网,随处可见踏渡入水的麻石埠头,或短或长的木船,或以长长的竹竿插着固定,或以缆绳系之,同学撑船载着我们从村前水道进入丽江,至夜深方回同学家睡觉。那晚有月,撑竿的水声中,惊动栖息芦苇丛中的鹭鸶拍翅鸣叫掠出,江面泛着细碎的月色,无来由的有了一阵惆怅。这是我见过的海丰两处水乡之一,另一处是梅陇的尖尾,他们以舟楫为车,用于捕鱼、种田、运输,这种亲水的村居生活带给我全新的体验。那时年少,对于这样一条河流的历史浑然不觉。
如今故地重游,供销社、杂货铺、服装店、铺仔人去屋空,门板紧闭,新南大埕一片空寂,依山拾级而上的村道街巷只有风穿过,俨然一个遗弃的电影场景,剧组已撤。村前连片稻田金浪翻滚,木船零散系泊,过去其实没有走远。
多年来,我的家一路向北,一搬再搬,离开了大小金龙山和道山塔的视线,不变的仍居龙津右岸。现在的家后阳台直面莲花山、银瓶山,可观丽江来处的风云,楼下就是龙津溪,可看鹭鸟掠飞、鸣叫、静立,看游鱼溯水,夜夜听龙津流水,我在上游,丽江在下游,感觉愈来愈近。
惟愿绿水青山、山河无恙。
来源:东岸,图文:许宇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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