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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给你预定，从早上开门到现在，都是八斤、十斤的单，做不过来呀！你瞧这一大群人都在等，手机里还有一大串呢！”
“在这等也无法给你，耽误了你可不行，你还是上别家买去吧！”
“要不你两、三点钟时过来看看有没有？有就给你，但我没保证一定有的哈，先给你声明。”
“有生意谁不做，可我就三个鼎，一双手，这膀子都快酸得提不动了。”
……
右手甩着面筋往平面铜鼎上抹饼皮，左手从铜鼎提起一张张薄如蝉翼的饼皮飞向竹匾的大姐像王一样发号，我们团团围住热炉施展浑身解数，只为眼前这一张薄饼皮。
“家里的料都备好了，你就行行好，先给我秤两斤吧？”
“就给我预定四斤，我傍晚才来拿，可以吗？”
“唉，孩子的车就快走了，只等着你这几斤薄饼皮，你就先秤给我吗？”
“年年都用你的薄饼皮，别家的吃不惯！”
……
哀求了半个多钟，直至她答应我十二点前可以给我安排两斤份额，才敢提着花了一个多小时采购齐全的大包小袋往家赶。想起刚才虾档前，卖虾的大姐呵斥熟人：“干吗要今天吃薄饼？你家又没人要出门，今天去吃点别的，不要凑闹热。
等过了这两天，我把最好的沙虾留给你。”看她盆里的花虾，尾指大，一斤已是实价一百二。逛了几家，市场上真的已没有比这花虾上等的活虾可买，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群，我赶快秤了一斤。
猪里脊切细条，虾剥壳去线，豆芽菜洗净滤干，豆干切薄条油煎，鸡蛋打好摊煎再切丝，炒葱白、爆菜脯……还有孩子喜欢的新式菜：青瓜条、胡萝卜丝、辣味热狗……全家出动厨房内近两个多小时大战，餐桌上的颜色在一点点添加中。
把锅铲交给丈夫，赶快冲市场提饼皮，奈何大姐仍在絮叨：“这三天，天天如此，再忙个五一、立夏、五月节……添多几个鼎？变千手观音呀？ ……”轻声询问，幸好有早上的预约，她手上做的这一张开始属于我。
热腾腾的薄饼皮平整摊开，用小勺背在饼皮上抹上特制稠滑橙膏，再根据味蕾需求将桌上美味一样样叠加堆放，最后在红黄褐绿荤素咸香脆辣上轻轻匀洒半勺白糖。收卷饼皮滚成圆筒状轻握掌间，人间美味已在此。薄薄饼皮像美女的紧身纱衣诱透虾的红嫩蛋的金黄菜的翠绿，勾你各色馋虫急不可耐。
张口大咬，嫩滑鲜虾仁，猪肉带嚼劲，豆干外焦内嫩，鸡蛋的清香夹杂热狗的微辣，脆甜瓜菜，再配上白糖颗粒咯吱咯吱叫，还有葱的辛菜脯的咸橙膏的香饼皮的韧……忙碌一整个早上，只为这一口记忆的味道。
想儿时，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年清明过后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盼立夏。待得立夏日，天刚蒙蒙亮，大街小巷各个角落都是一列列炭炉铜鼎，大搪瓷缸内是搅拌好的面浆，甩面筋的主角端坐炉前，一个个铜鼎上蘸、抹、提一气呵成，站在对前打下手的用一把小平片轻轻一铲，提起、翻面、起飞往竹匾，旁边还有累叠、过秤、收钱的各种忙碌。虽说一年就做这一天生意，但各家都是有名号有来历的家族式老字号传承。
读书的我们一整天最关切的是互相询问：“你家今日是卷草席还是上吊、跳水？”哄笑声中总有人骄傲地高喊：“我家吃薄饼！”而今天家里吃面条、吃饺子的孩子当然板着脸不作声。我家虽穷，但什么都抠的爸对薄饼却情有独钟，我家年年吃，而且料特足，连虾也是采用最昂贵的好虾，绝对让人满足。
那天，爸会起个大早精心购买好各类食材，但饼皮一定要在临食前才上街往爸指定的那家一张张等着买刚做好的。薄饼讲究现做现包现吃，图的就是滋味的鲜香。下午四点多钟就早早收工回家的爸喜欢盘腿坐在门口，手握如搪瓷杯大又矮又胖的一卷薄饼边啃边欢喜的和过往的熟人打招呼。
爸卷薄饼爱用两张饼皮夹双倍馅，一卷的分量就是我们的两三倍，他一口气能吃下四、五卷。每年都会招来对面瘦弱的高叔公摇头晃脑的一番嘲讽，而最后端着碗啜几口清粥消油腻的爸总骄傲地回他：“吃得落消得去就是本事。”
立夏第二天早起尚可买得几张饼皮，煎几颗鸡蛋扒拉几块昨晚剩下的猪肉虾米卷几卷瘦薄饼再过过瘾。待得中午，街道又恢复了原先模样，做饼皮的摊位仿佛人间蒸发般。
接下来的几日里，爸总会细细回味今年这顿薄饼各类菜色的火候与口感、味道，也爱向我描述他小时候有些人家如何当掉棉被也要在立夏日吃顿薄饼的典故。那时听得厌烦，现在才明了：一个被饥饿刺伤的胃余生即使纵情贪婪饱食也抹不平那创口裂痕，爸吃再多卷薄饼也卸不下他脑海里一幕幕的一九四三年。
姐却爱边吃薄饼边给我讲关于薄饼的传说。话说某大户人家的小姐嫁得个当大官的好丈夫，但敬业的丈夫每天回到家总忙于批阅公文无暇吃饭。人挨饿，饭菜在冷却。聪明的夫人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个好方法，把各类食材精心调配爆炒，再摊几张薄饼皮，卷成筒状，让丈夫一边吃饭一边干活，既批了公文不误工作，又不会饿坏身子，而且营养丰盛，鲜香不减。
我想人间至爱或许就是这份烟火之情了。因为薄饼太过美味，后来慢慢传开，大家都争相效仿。奈何所需食材都是好货，平常人家吃不起，慢慢就演变成迎接立夏日的一场盛典了。那为什么一定在立夏日吃呢?大家都说不知道。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物至此时皆假大。”“一候蝼蝈鸣，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立夏宣告着难熬的夏天将至，我想人们借立夏的名义吃顿好的进进补，是为了强身健体，好有力气干活，抵挡将至的炎炎烈日。而“虾”与“夏”谐音，把“虾”吃了，就不怕“夏”了，再把平日奢望的好货一并收罗，集并咸甜鲜香各类味素，什么都吃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在自然面前，人类一直喜欢借助祈愿来安顿一切未知数。立夏日我们为什么有吃薄饼的习俗，无从考证，我在此也只是可爱的妄加猜测罢了，但经她刺激的始于她的味觉和故事却早已入魂入梦。
……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家不再等候立夏的薄饼。卖饼皮的摊位开始全年供应，所需食材也已不是什么奢侈品，飞入日常百姓家的薄饼亦不再是一场一年一次翘首等待的奢望。反倒是小城里出外的人越来越多，平日里小家庭已懒得费尽周折去做一顿薄饼。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出外的人最怀念的家味竟成了一卷他乡难觅的薄饼，于是乎，喜待归家人，招待外乡客，一卷薄饼成了小城的特色名片。
吃了两卷的我，已有饱意，抬头见儿子手握第四卷正大快朵颐，看他开心的样子，我的心也已饱饱甜甜。今天会凑热闹吃薄饼，全为满足这个第一年出门，抢不到高铁票，坐客车颠簸大半天归家的人。
愿一卷入心，伴你走他乡。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潘妙君 | 
发表于 2019-4-17 17:21:39
发表于 2019-4-21 16: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