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谚语,叫做“打铁还须自身硬”,它会让我想起“坚硬”这个词语,想起打铁这个行业,想起曾经打铁半辈子的父亲。 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师打铁,又是从什么时候学成,做了一个“打铁匠”师傅的,这好像并不重要。总之,自己就是那么自然地知道了,父亲曾经是集体单位里的一个铁匠工人。
其实,刚懂事时,父亲已经不是呆在车间打铁的铁匠工人,而是一个负责管理企业的干部。也许是年纪尚小,印象中,那是一段相对模糊的岁月。还有一个原因,只有每个星期日的放假时间,父亲才会回到家里,其余时间都住在农机厂里面。这也是后来影响了自己与父亲话语不多的重要原因吧。
真正目睹父亲抡锤与铁和鸣的身影,是在他所在的农机厂解散之后,那是改革浪潮席卷全国的八十年代初期。做了半辈子干部的父亲,与其他集体单位的职工一样,糟糕地在中年的年纪里失业,而且还是没有任何补偿的情况下失业。我无法揣测父亲当时的心情,也不知道,一个突然失去了工资收入的家庭,生活将会是什么样的境况。感到有些幸运的是,除了父亲,家里人的户口还是农村户口,还有承包后的耕地,父亲毅然以一个农民骨子里的勤劳,开始了田间劳作。 当时,很多乡亲看见父亲对耕作的轻车熟路,开玩笑说,父亲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农民,虽然脱产农活那么久了,还能用犁耙画出自家的田园山水。每次听见这些打趣的话,父亲也只是笑着说,只要是真正学会了的东西,想要忘记,除非老了,或者自己不想记起,何况,咱们祖辈为农,又怎么可能扔掉赖以生存的“农民艺术”呢!
也许,是家里人多,依赖单一的庄稼收成,已经解决不了生活问题。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父亲,决定重操就业,试图以原来的铁匠手艺,先为家庭的温饱过渡。 父亲租的打铁铺,是在家里去往老圩市的路边,属于农机厂的老旧瓦房子,房屋南北通透,虽然低矮却还算敞亮。一条打铁炉、一台老电焊机、旧风扇、铁砧柱子、大小铁锤、钢凿、铁板、木炭、几张乱椅子和一个装着黄泥浆的冷却池,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工具,就是父亲打铁铺里的全部家伙什。为了顺顺当当起炉开业,父亲拣了良辰吉日,燃放了鞭炮,和他的拍档开始了他们的铁匠生活。
早出晚归,重新成为了父亲的生活规律。那时候,经常会听见很多乡亲问起父亲,真的还没丢荒打铁的手艺?父亲只是笑笑说,丢还是没丢,由他的手艺功夫说了算。至于最终答案,我也只能从父亲每个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估摸,他对结果的充分自信。或者说由因而果,父亲一直都在准备,为了生活的责任,始终不会轻易忘记,跟不敢忘记,那是他对家庭沉重的生活背负。 第一次去打铁铺,是为父亲送中午饭。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刚进门,我就瞥见了靠近窗口的地方,一根竹竿上晾晒的衣服还在滴水,看得出来,那是他上午穿过的工作服。父亲身上穿的,也是刚换上的圆领短袖“文化衣”和深灰色裤子,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正坐在一台老旧的台扇前吹风。白色“文化衣”由于每天受汗水和炉灰的沾染,已失去了白色的本来面目,变得黄里透黑,硬是把脸色黝黑的父亲也强加了几度春秋。
至于说洗过,也是简单的汗渍漂洗,我知道,这就是他夏日每天必须两次换洗的“战袍”,而且一眼就能看见,上衣和裤子经历了火花飞溅的洗礼灿烂,留下百孔千疮。谁都知道,这就是作为铁匠手艺人最明显的特征。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就注定了与铁炉无法冷酷的凝眸,开始用双手与钢铁的较劲,以千锤百炼为日常,锻锤自己,锤炼生活,锤炼出日子里的柴米油盐。 家里用的锄头、铁耙、斧子和各种刀具都是父亲的“作品”,分别有大、中、小件的分类。小时候,我和姐姐们把这些工具,理解为父亲专门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劳动工具,目的是让我们更好地参加劳动,为家庭分担农活。为此,可没少埋怨父亲的严厉和无情,“掠夺”了我们的玩耍时间。
随着年龄的增加,慢慢地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准备?就像他从农民到铁匠工人,到企业领导,再回到农民和打铁匠的过程一样,带有戏剧性的工种转换,需要的不外乎脚踏实地走过来的历练。所以,自己也坚持各种有益身心的学习,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得心应手的“艺术”表现。
虽然,父亲并没达到一个打铁匠手艺上的登峰,却具备了我一家人对他造极生活的激励和挂念。他的人生,并没能硬过钢铁,却成为了生活的打铁匠,完成他对“作品”恨铁不成钢的锻打艺术。
文字:彭武法 图片:百度 编辑:马泽松 审核:黄晓萍 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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