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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记录下生活中一些难忘的点滴，但由于懒惰的劣根最终让这些想法都成了我欠下的债，日积月累，已经是无力偿还了。偶尔，就像今天，会催促自己先还一点，以期让自己好过些。恰逢明天又是一个回家的周末，我突然很想吃母亲做的薯粉丸。家里现在吃的薯粉有一点小来历，也有我难忘的味觉记忆。
二十年多前，沿海一带我的家乡曾上演一出谣言闹剧。当时，国家对外有一些争端和小摩擦，形势比较敏感，有人散布了“国家即将对外开战”这样一条谣言，这如同在干草料场上点火，火势蔓延迅速，越烧越旺，战事越描越真。倘若真要打仗了，沿海自然首当其冲，这里的人心开始惶惶，百姓个个都“先天下之忧而忧生计”了，一有人开始购买大米以屯，接着便是争先恐后抢购粮食了。奸商见利，便从中煽风，几乎一日之间，最普通的大米，都从原来的3毛多一斤涨到了将近2元一斤，购买的人挤满了有米店的大街。
这样的小闹剧在人类历史中只是恒河沙数，不值细述，而我的母亲在这样的形势下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成为一个精明妇道的典范。正当大家在疯狂抢购大米时，母亲另辟蹊径，去找乡下的亲戚，托他们到大照山里收了80斤薯粉（薯粉是一种珍贵的粮食，手工做一斤薯粉要几斤的番薯经过磨、洗、晒等多道工序），2元一斤。母亲说，她当时判断打仗可能性不大，但是又不能不做点准备，买薯粉回来不打仗平时也可以吃，万一打仗，家里的米吃完了，薯粉做糊也可以当续粮，更关键一点是她买的这些粮食没有比平时多花一分钱。
母亲就是如此的精打细算，懂得活计，像这样的例子在她的人生中多如牛毛，到现在，在深圳的菜市场，只要是认得她的档口老板都会主动把最新鲜的东西以最合理的价格卖给她，因为她们知道不可能有半点瞒得过这个精明的妇女，她所向披靡，菜市就是她的主场，我们家的餐桌上摆着的是她的各种战利品，是她引以为傲的人生哲学，她会不厌其烦地向吃饭的人解说，这条鱼这块肉这种菜是什么名字，它好在哪里，怎样到了她的手中，其中不乏深奥的学识和精明的计算，她论斤两的数学心算从没被我超越。作为她的儿子，我从来只懂得吃，没记住她说过的食物和道理，一条鱼，她反复地介绍，我可以永不认识，但是一离开她的餐桌我却很难习惯，十多年来我老是抱怨着单位的饭堂。
跳跃回来介绍薯粉。薯粉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制作出来的？请去百度。我关于薯粉的深刻记忆全来自于味觉，在老家，我们会经常做薯粉糖水，有时做薯粉糊，有时做薯粉丸，加上各种豆类或者雪梨银耳之类的一起煮。干净的薯粉做出来的糊看起来滑，吃起来更滑，我常常捧起一碗，把嘴凑到碗沿，“噜”的吸一满口，甜滑的，柔软的，在口里打个转，滑落下喉，暖了心胃。薯粉最好的特质还在它的不粘不腻、不拖不带、脾性极好。要是做了薯粉丸，是我的至爱：薯粉用水揉团，搓成腊肠同粗的长条，用刀斜着切成片，便是未煮的薯粉丸。
“片”何以称“丸”，难以考查，但是煮好的薯粉丸，颜色由内至外从深到浅，外围或边角上大多都是透明的，晶莹剔透，闪着诱人的光泽，一片片已然看似一团团，大致称“丸”也合理了，薯粉丸糖水，用的是红糖，水色与熟了的薯粉接近，看着十分温和。一勺薯粉丸送嘴里细嚼，又滑又弹，又甜又软，不腻口不粘牙，在舌上滑过，在牙头缠绵，回味悠长；一口甜汤则刚好让嚼累的牙头顿觉舒缓，搭配经典。薯粉丸可以随意搭配各式各样的糖水，每次母亲说要煮糖水，我都会说加上点薯粉丸。
在我们老家还有一种小吃让很多在外谋生的家乡人异常思念，我们称为“小米”，其实是一种薯粉做皮的小饺子，其独特的美味，令人思之流涎。当然，现时在我们家乡很少见有纯薯粉做的“小米”了，都是混了生粉的。“小米”令人难忘之处，抑或是因为薯粉这种纯朴的食物做外皮吧。
回到二十多年前。当80斤薯粉从大照山送到我们家的时候，也就短短两三天，闹剧平息了：政府辟谣，供应大米，价格回落，抓获造谣，处理奸商。买米屯米的人肠子都悔青了，歌手崔健唱出了他们的心声：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80斤的薯粉是要慢慢吃的了，母亲用了几个老坛子封装，放在一张八仙桌（老式木餐桌，四脚四方，现在则只有在祭祀祖先时用来摆酒菜）上。以后的每一年，乡下的老亲们都会送新薯粉，基本够吃一年的，所以这放坛子的80斤薯粉一直未动，母亲也有意地让它留存下去，让它成为一个向人讲述她的精明处世的有力存证。
随着我们弟兄几个年龄渐长和外出谋生，我们家2005年搬到了深圳。老薯粉在老家孤独等待了一段时日后，终于被我母亲带到了深圳，藏在橱柜。离老家远了，乡下老亲逐渐疏了往来，起初还因乡情不辞路远，后来薯粉终究是断送了。母亲便开了老坛，一点点的拿出来吃，我说这薯粉好吃，她便说起了这一段往事，吃一回说一回。要是有人到家里做客，招待糖水时，母亲便会以一种熟练而又让人惊讶的语气说出：这是二十多年的老薯粉啊
来源：我是海丰人，作者：陈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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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6 20:09: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