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街、二五八街、铺窗、纸扎铺、卜签诗、粿条汤……仿佛穿越回童年每日行走的巷弄里。是穿越吗？不是！留在记忆里的是陆丰县城东海镇三十多年前的远逝景观，眼前出现的是距东海十五公里外的博美镇内的真实生活。
生于斯，长于斯，现在的东海除巷道名字原汁原味外，许多景象早已追随时代的变迁如我的成长一般不断变换样貌。孤陋寡闻的我自以为全世界都是如此的跟紧时代步伐改变容颜。始未料及，被324国道横穿直过的博美镇内竟安然如昨，带我穿越，上映记忆里的旧镜头。
靠墙两排药柜，每个小抽屉面板似野草繁花盛放，挤挤挨挨布满毛笔书写的各类中药草名。两张柜桌往门口，屋中交接错横，内外区域已自分明。一位中年伙计正站在柜台内提着精致的小药秤往桌上六张方形草纸均匀倒入药材。屋子内侧，一张小木桌朝外，里面的靠背椅是医生的座位，桌外一张方凳属于求医人，无需机器与数据的任何介入，就这样面对面“望闻问切”。沿墙一长溜椅凳，依序往外挨坐排队，大家早已明白规矩的重要，不用摇号叫号。儿时的东海，这样的中药铺随处可见，大铺内一连就有四五间，从药铺门前经过，从鼻到肺灌满浓浓药草味儿。奈何抗生素泛滥的今天，这样纯粹温和的中药铺在东海是越来越难寻了。
药铺隔壁是一家“书写代笔”，门面由小木门和大敞窗组合，窗下一张写字台，靠墙一个小柜架，联纸，毛笔，墨水……戴眼镜，穿着白背心，宽皮带扎得紧实，腰板挺直的老阿伯正站在桌前翻阅着什么。脑海浮现儿时东海大帝那个靠书写代笔致富的老头子。顶个光头，一件白背心包不住他圆滚滚的大肚腩，像个大葫芦娃挥舞圆滚滚的双手，声如洪钟，乐呵呵招呼过往熟人。带着对文化人的景仰，儿时每次经过他家鹤立鸡群般的气派高楼，我总喜欢踮起脚，从大铺窗越过纸笔往里张望，看他那李逵似的模样总不愿相信这就是那个远近闻名靠支毛笔发家致富的大人物。随着时代的进步、人工智能的到来，像他这样靠一手好字书写代笔而远近闻名、富甲一方的事件还有可能发生吗？望着面前这位斯斯文文，气质不凡正在思考着什么的老阿伯，我想他的毛笔字应该绝不逊色于童年记忆中的老先生。
前面一家铺窗上挂着红底黑字大招牌：“林拱靈簽批解處”。狭长窄小的屋内，对门一张四人坐长竹椅四周已用铁丝加固，油光发亮的椅面和靠背不知经了多少人间百味的打磨呢？此刻，一位爷爷正带着小孙儿坐在竹椅上打量我们这群探访过客，旁边小木桌上茶具俱全，杯中茶水正满。从铺窗探出头的阿嬷露出大金牙笑呵呵地看着我。除了墙上的日历提醒着今日时辰，时光在这间小屋内似乎停驻未前，过去、未来，一纸签诗可否卜解？
前方突见“三层围”。水泥夯筑的铺窗平台，竹笸里金脆的肉卷堆成了小山峰，一口大铁锅盛满白嫩肉丸，靠里的灶台一锅卤汁正翻滚，店家正熟练地抓起一把粿条放入一口汤锅焯熟捞起……热烟滚滚向上，被熏成古铜色的木门楣庄重宣读人间烟火旺盛。
想儿时，马街头，东门头，迎仙桥头……粿条汤，卤肉粥，天天都是这样的“三层围”，若在这样的午时，能端个锅头盆仔吞咽着口水去排队等一碗粿条汤于那时的我而言该是何等的欢喜大事呀！可惜了现在的小孩，外卖小哥的车速掳掠了属于他们的这样一份特殊使命。
“嗳嗳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骑楼建筑一溜儿往前延伸，正在经营的店面牢实坚固，门窗齐整。但总会突兀间隔几间废弃坍塌。或是半截主墙坍陷，或是木柱门楣梁檩断裂主体倒塌，砖瓦土灰裸露本色，一片秃败。倒是绿草萋萋占据一切人遗弃了的地盘：屋顶、墙缝、门楼、缝角，欣喜旺茂，满目苍翠。
路尾阔町就是博美有名的天太后宫了，五百多年的信仰守护，从戏台到守门小石狮，全都安稳恬淡在自己的位置之上。“欲知世上观台上，不识今人看古人”“作如是观”，古戏台上的联匾似乎早已参透世间万象。
博美现有三座已挂牌保护的广东省古村落，鳌峰村，虎坑村，超高村……一座座城墙各自圈紧自家风云；司马第，武德第，大夫第，旗杆硖，碑记木匾……种种方式宣读一桩桩骄傲存在……终是明白：为什么博美飘色可从明朝至今六百多年代代相传，且正发扬光大；为什么博美西秦没有任何场地、资金投入，却可凭借几本手抄本经久不衰，响亮传唱；为什么外面的城市建设如火如荼，这里却可安然如素，完美保留过去的生活状貌……穿梭在乡村巷道，新屋旧宅各自为邻，村前古榕婆挲，绿油油的田园在蓝天下肆意铺延。时值收获季节，阔埕、堂前，到处铺晒金灿灿的稻谷香，花生、芝麻、豆儿肆意享受阳光曝照，菜荚瓜果，莲荷虫鸣……一江清水，几座古庙，把灵魂与信仰安放，日子有耕有读，游荡在晚霞炊烟间，就这样慢慢悠悠，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载歌安澜”。
行走在一座时光愿意停留的小城，一步一步慢慢读。突然想起木心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潘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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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12 15:4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