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洲。晨者,光阴呀。洲者,水中陆地。从“在河之洲”到“吴洲采芳客”,读起来一派时光的古旧之味。
大暑节气,到晨洲这样软绿清凉之地最相宜。
晨洲,这么美好的名字,是一个养蚝的村庄,位于汕尾城区红草镇。
我们下车来,沿着一小段沙路,顶着骄阳,步向蚝场。
蚝壳如半巴掌大小,铺满通向河湾的路,呈不规则椭圆形,壳面黑灰,内面净白。夏日灼热的阳光,照射在蚝壳身上,也照在我一贯温室涵养的皮肤上,踩在蚝壳之上,脚底略有疼感。
晨洲蚝,肥硕嫩脆为四邻同类所不及,颇负盛名。《红草镇志》记载:“晨洲历代以捕捞和养殖为主,素以牡蛎出名,是著名的养蚝之乡。”蚝亦称牡蛎或海蛎子。冬至到清明为盛产时节,喜欢吃海鲜的人,一说起蚝,眉飞色舞。潮汕人家蚝的吃法有涮汤、爆炒、清蒸、烧烤等。曾经见过一档美食节目,直接把刚撬开的蚝丢进香槟,即捞起食用,与生吃三文鱼蘸上芥末一样,看着不容易引起食欲,却挑逗着人之好奇心。再者,撬蚝是件技术活儿。我非吃蚝行家,故不及。
今到晨洲,不为吃蚝,只观蚝。
蚝养于半咸淡水的港湾,观蚝,得坐船。
蚝场准备了一只“平板船”,非凹槽形,由两张长方铁板铸就,安装有简易的电机,加满柴油即可挂档启动,掌舵器具为一米见长的铁水管。此船平日里应为运送生蚝之用。我坐在一侧的木板上,后背由几根铁条构成护栏。有人说此处为船尾,我曾以为掌控一切方位、快慢、动停的重要之地应为船头。我对一切机械、方向的东西总是迷糊不分,坐过多次快艇、渔船,可谓了不入心,至今未能分清何为头,何为尾。
船夫为一年轻小伙子,满头汗,黝黑,老实。默不作声发动电机,“轰隆隆”声中带我们在养蚝的港湾小作兜转。
蚝场果然很美,但美在哪里,又说不出来。非要说,只能像汉武帝登泰山封禅时,对泰山发出的感叹:大矣!
船行河湾,曲折迂迴。水色灰白,水流不缓不急,无风,不起浪。汤汤洄洄,阳光下荡漾鳞光。使我意外的是,蚝非养于河湾深处,而远远近近地出现在两侧,层叠而立,高低不一,呈柱状,或抱成一撮,姿态十分笨拙,放眼一片褐色,与底部支撑的浆泥色难分彼此,它们近乎无颜色,不太引人注目。成片成片的生蚝,没有一丝光泽可见,像那泛着小舟讷言的养蚝人,朴拙到有些寂寥。
在这隔绝喧哗的境地,蚝生于斯,长于斯,所有往事被汪洋所没。烈炎之下,我闯进了你清凉的世界。你经过怎样的狂风骤雨,你经过怎样的波涛翻涌,你汲取了怎样的天地精华,才孕育出凝脂般的肌肤。
你的粗糙和本色让世间的华丽黯然失色,你不言不语坚持自我让人莫名心疼。想起来路的蚝壳,肉献与盘中食,壳碎与牡蛎粉,宛与石灰同:“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
船往前,景象愈加开阔,两旁房屋错落有致,墙壁粉刷成白色。再远处,青山葳蕤,数峰碧翠。风儿从四面八方来,游鱼百尾,跃之水面,灵动欣然。竹排三三两两,蚝一处,再一处,处处为蚝,缠缠绕绕,像永不分离的恋人。整个晨洲蚝场,无处不见蚝,无尽无休般。涨潮时,何处隐没,何处显现,不得而知。想必苍苍之气,尽没水云间。
空中时有鸟儿飞来,停留蚝上,极慢,极轻,不舍惊扰。
美,总让人伤感。
我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忆及小时候吃咸菜生蚝汤。母亲用新腌的咸菜切小段,熬开了放生蚝。我嫌弃咸菜的酸味,母亲却言生蚝鲜美得很。
我想念那碗咸菜生蚝汤。
我想念晨洲那片生蚝。
本文来源:看东岸,文:林小冰,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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