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有声

名园老马

在老家，人们带着各种桶罐，到某个从深山里引流而来的水管龙头前盛水的景象，已是屡见不鲜。我知道，那是已经乔迁镇上的居民，又回老家盛装山泉水来了。至于装桶的多少，只能由交通工具所能承载的负荷决定。反正，人们情愿花去时间，耗些油费，也要喝上家乡的山泉水，而且乐此不疲，图的无非就是它的自然生态。

小时候，在老家排屋前面有一口老井，大概一米见方的井口，总深度不足五米，四周用打磨过的四块石砖围成膝盖高的围栏。打水时，用一个被绳子系住了桶耳的小水桶沉入水里，双手一桶接一桶从井里提上来，装满大桶，然后挑回家里倒进水缸，供应日常。早上和傍晚的一小段时间，是挑水的高峰期。木桶、铁桶放满了石砖铺成的井坪，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轮流打水。四边井栏可以同时站四个人，每个人各用一个小桶提拉，上下循环，说说笑笑的气氛，感觉既热闹又和谐。

一年四季中，夏季雨量充沛，水位最高，冬季降雨少，水位最低。因为母亲忙于农活，每次放学后，家里的房门经常都是锁着，无法喝上家里的开水。而解决口渴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喝井水。夏天水位高，自己就用井沿上的小桶，把水从井里提小半桶上来，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嘴凑近桶沿，咕嘟咕嘟一阵牛饮。冬天水位低，自己提不上水来，实在口渴了，便诚恳地求助于大人，把小桶里的井水轻轻地倒在自己两个手掌上捧着，说也奇怪，水真的不冷，井里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呢，喝上几口也就足矣。不但小伙伴们这样喝，我还经常看见大人们也这样喝。

据说，井里的泉水源头，是在不远处的高山石缝处，部分山泉从石缝处冒出，形成一股不小的水流，从高处一路滔滔汩汩，叮咚而下，穿过嶙峋的怪石，随时为山里忙活劳累的人们，准备着琼浆似的一股清泉。那些看不见的源泉，则顺着地下泉眼，吐纳着天地灵气，往更远的地方奔涌，去润泽另一方需要的净土，包括老家的那口老井养育着的父老乡亲。上乘的水质，喝在口里清冽甘甜，那可是属于乡愁无可替代的灵魂。多年以前，老井由于多种原因，泉源变小而濒临断流，最终被山泉引流而来的自来水代替，而泉水依然是大山石缝深处大自然的馈赠。

后来，把家搬到了镇上，一家人适应环境倒是挺轻松的事。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饮用水的问题。一向喝惯了老家的泉水，清澈透明，仿如甘露，一时间还真的有点难以适应。为了让家里的用水尽可能地接近泉水的水质，只好用多重过滤的方法勉强解决当时的需要。不过，后来还是隔三差五地利用空余时间，带着水桶，到老家装回山泉水以供饮用，也算是缓解着对泉水的想念。

老家的山泉水，不止满足着乡亲们日常的生活用水。还汇聚成溪流，浩浩荡荡，循着蜿蜒的地势，在需要它的地方左冲右突，进入水利沟渠，供应着那一方百姓耕地的需求和庄稼的灌溉。由高处到低处，及时地漫过等待犁耙的大面积田亩。那些泉水叮咚，是欢快的哺育，是无私的奉献，是自然的美妙弹唱......

估计很多人都吃过或者听过，“猪肉煲咸菜”这道普通的农家菜。且不说种植咸菜时，山泉的浇淋造就了咸菜的品质，如果下锅用的是山泉水，煲出来的咸菜，开锅就会感到讶然，咸菜的色泽特别青绿，还原出那种本色的绿，在猪肉油光的映衬下，色、香、味俱佳。那扑鼻而来的香味更是令人馋涎欲滴。因为它所需食材简单，做法容易，已经成为很多人野炊时的首选菜。到处喧腾飞溅的自然山泉可是关键哦，假如少了这个重点，相信这道菜就会失去野炊的那种自然的味。

以前还听说过一段山泉与茶的故事。据说，很久以前，有一大户人家的主仆，偶然一次，大热天，经过大山脚下一农户门前，疲倦、口渴难耐。看见一毛竹破开后做成的水涧，从深山弯绕而来，泉水清澈，流注如雪，哗哗长流不息。近前，双手捧着入口，喝了几捧，连呼好喝，顷刻间暑意全消，神清气爽。回去以后遣仆人想法前往，挑回几桶山泉水，煮沸后泡茶饮，香气浅浅袅袅，倒进陶瓷杯子里，水在飘香，啜上一口，茶香融在水里，嘴里含着的也是香味，饱满绵长。久久都是回甘的滋味。觉得相比之前家里的开水泡茶大有区别。于是吩咐下去，由专人负责挑回山泉水以供茶饮。虽然，故事的真实性也无从考究，可是，家乡的山泉水却亘古不变地哺育着，一代又一代居住在这里的子民。

偶尔会在不同场合的闲谈中，触及到老家山泉水的话题，每次看到人们愉悦的表情，好像在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家乡的泉水有了不可或缺的依恋。仿佛谈论的是一门远亲之间日久的感情，愈久愈浓。其实表达的就是对山泉水无法割舍的那种喜爱。清冽的山泉，其生态水质始终都是一种诱惑，更何况其中还附带着令人眷恋的情感。看到人们把山泉水装回家里，当成习惯饮用，这也再正常不过了。

老家的清泉，也注定是远走游子心中的乡愁寄托。我们或者漂泊过远方，或者流浪过他乡，也喝过无数远方和他乡的自来水，那种“美不美故乡水”的自私无时不在。无论是那口无奈中接近断流的水井，还是奔涌而出的那一汪汪清泉，都是最美、最甜的故乡之水。它一路流淌的足音，是自然留给历史的永远回响，缀满了不容亵渎的钟爱与永恒。

想象着盛装山泉水的情景，不禁想起唐代《咏山泉》里面的一首诗“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映地为天色，飞空作雨声。”，其情其景，与我家乡的泉水叮咚流泻是何其相似！我喜欢它涓涓的生命意蕴，喜欢它以逊色江河的渺小哺育大山的绮丽......

来源：善美东岸，图文：彭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