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一张乡村儿童照片,内容是几个小伙伴傍晚放学后在门口边玩边等候父母归来。看着照片,多少也勾起自己的回忆。
多年以前,在乡下老屋前面有一棵老榕树,枝繁叶茂,不知其有多少岁,主干要一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每逢夏日我们喜欢在树下乘凉,每当明月升起,皎洁的月光就会透过树杈的缝隙,投射下来。缘于乡村生活的单调和物质匮乏,我时常在完成作业后,和小伙伴来到榕树下玩,边等待父亲归来。
乡下人都以务农为主,我家也不例外,在我记事开始,我父亲每天吃力地骑着三十二寸高的单车将一些农产品从乡下运到县城去出售。时常天黑甚至月光落满榕树,才踩着单车回来,还伴着铃声。此时,我听到单车清脆的铃声,会放下手中的玩活,直跑过去,迎接我父亲。看看他是否为我们买来零食或者叫他买的文具。
很多时候,我都会大失所望,有时还会受到训斥一声“这么晚了,跑出来干嘛,为什么不在家里帮做家务。”尤其是在货物没有全部售完的时候。他甚少遂我的心愿,叫他帮买的东西,时常忘了。但是乡人或家里大人叫他买的东西,无论多晚回到家,都会买回来,从没忘记过。成年后回忆起来,就略知其中一二,哪有做父亲的不关心自己子女?
彼时,乡人大部分居住在瓦房,也有少数先富者盖起了楼房,但左邻右舍都有视机,唯独我家没有。在夏日傍晚时分,电视机响起卡通片的序曲,特别吸引人,让我们有点魂不守舍。当时,最好看的要数日本卡童片《恐龙特级克塞号》,美国卡通片《宇宙的巨人希曼》,隔日才播放,因此,盼着天快点黑,其焦急程度不亚于今天的我们等待着心仪的快递包裹或喜欢吃的外卖,播放时间一到,便到邻家看电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理。
正所谓距离产生美,人与人相处也该不远不近为宜。平时邻里关系虽好,上门打扰了,多少总会引起人心里不快。有一次,邻居骂她小孩时,随口说一句伤我们自尊心的话,“你们那么喜欢爱看电视,怎么不叫你爸妈也买一部,就不用天天跑来我家,省得弄脏我们家。”
事实上,我们没有弄脏什么,反而是小心翼翼,只是拿我们出气罢了。
我们回家后,把她说的话转述给我妈听,“妈,什么时候也卖部电视机?”我这样询问。
我妈听后,沉吟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用连哄带骗的语气,不慌不忙地说:“要不叫你爸想想办法,待不忙的时候,到县城买一部。”
听了这样一说,我信以为真,高兴得如盛夏甘泉流淌过心间。
于是,我每天傍晚放学后,做完作业,就到老榕树下等候,等他把电视机买回家。当听到熟悉的单车铃声,我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只看到单车上我父亲高大的身躯背后,却不见电视机时,心里泛起一阵阵失落的涟漪。这样一次次满怀希望等待,又一次次失望。日子不断向前,红日升起了,夕阳西下了,月亮出来又沉下了。
心里焦灼又期盼,就如考试时间快结束,手中的试卷却没有答完。很多次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地上也透过榕树枝的逢隙,稀稀疏疏落到我的头上。有多少次还听到我妈呼唤我吃晚饭的声音,我才恋恋不舍走出榕树下。
老榕树就如一位伙伴陪伴着孤单的我,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看到我父亲从单车后背载着一部电视机回来,我喜出望外,直奔家里,把消息告诉妈妈和妹妹,大家欢呼雀跃。父亲将其搬进家里,一看,原来是一台一半旧半新的二十一寸彩电。那台电视机能够收到的节目也是很少的,只能收到央视的两三套节目。接收信号来自室外自制的一架卫星天线。简易天线是由长短不一的几根裸露的铝线或铝排绑扎制作而成,制作的天线被架在一根长约五六米高的竹竿上,并固定在老家的墙角上,由一根圆形信号线与电视机连结。收看电视的时候,须先转动天线慢慢调整方位,直至捕捉到清晰的声像信号,这时候天线架子便可被固定死,下次看电视时便不用再移动天线了。电视图像远没有我们今天的电视图像清晰,但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我和妹妹拿着晚饭,端坐在电视前,边看边吃,但接下发生的事情让人哭笑不得,本来好端端播放的,却中断了,出现满屏雪花,还发出“哗、哗……”的杂音似雨声。见状,父亲边气急败坏地说“在他们店里可以放映,怎么摆到家里就不能放映了?是不是天线摆向不对?”边拍着电视机。我们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接着,他索性跑出屋外,摆转着挂天线的竹杆,从屋外传“现在有信号了?有没有?……”父亲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父亲快步走进来,恨恨地说:“请村东头的老表过来看看,这台电视花五百块买的,如果不行,明天就退还他们,等以后赚多点钱了,买全新的,再也不买半新半旧的。”随即,就去请表叔过来看看,这亲戚摆弄一下,不小心还把一根天线给弄坏了,以致次日退货时给扣了五十元。
经过一番折腾,家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屋外的虫鸣声显得特别刺耳,望出屋 外,一轮明月下,微风吹过,老榕树的空气根随风起舞,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用低沉而舒缓的语调诉说着,近在咫尺又遥远的故事。
过了几个月,晚稻收割完毕,我母亲养的一头大白猪也卖掉了。在某个傍晚,还是在榕树下,见到我父亲踩着单车载一台新电视机回来。熟悉的单车铃声,相同的地点,但却多了一份我父亲的笑容。从此,家里多了几分热闹,可以随时看卡通片。
从此,每到天黑,电视机给我们带来乐趣,少了几份期盼,却多了几份牵挂。虽在电视机前,心里不免猜想着父亲现在应该回到哪里,以往此时已经过了老榕树,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走到榕树下,望着洒满月光的村路,耳边传来乡人的欢声笑语声,但路口响起熟悉的单车铃声,才让我放心。我已经习惯于在老榕树下,守望父亲归家。岁月在守望中厚重,心思却在谈笑间复杂起来,因为,大家一直在成长。
春节期间,回乡下老家走走,乡村换新颜,老榕树还是枝繁叶茂,只是大家的容颜已经变了,但那悠悠往事却历久弥新。
来源:东岸,文:马泽松,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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