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鸟
人世山远水长,有时会想起相隔多年的童年岁月。物质非常贫乏的年代,相对偏僻的粤东地区,那时我们的学习没有现在的孩子压力大,作业也没有现在的多。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任意抛洒,在乡野、在村庄、在巷陌,奔跑着、追逐着、嬉戏着,有时帮大人干点农活家务,大多时间在自由自在地欢笑,无忧无虑地做梦。春天一来,村民开始忙着春耕,播种、插秧。农活繁忙之时,孩子们就全到田园帮忙干农活。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最好玩的农活,是去园里“看鸟”,看鸟不是去欣赏鸟,看鸟是个俗称,实际是赶鸟,赶走成群结队来园地觅食的麻雀仔,不让它们偷食秧地里刚撒下的种子。
那时候,鸟儿可真多啊,特别是麻雀,一群一群的,在树上叽叽喳喳,在田野上时而飞起时而落下。鸟儿也真饿,种子下地若是没人守着,刚发芽的种子来不及长成小禾苗,就会被鸟儿三下五除二吃光光。农民对付鸟儿也很有办法,常常绑个稻草人,头戴破草帽,像个真正的老农立在园地,胆小的鸟儿就不敢过来了。有的在园地周围插上竹竿,竹竿捆着布条,布条在风里呼呼飘飞,惊扰得小麻雀啄食种子一惊一乍,忽而飞起忽而落下,不敢闲庭信步。可鸟儿聪明得很,不过一两天它们就识破了老农的伎俩,又成群飞来觅食,心安理得,大摇大摆,对那稻草人和飘飞的破布条熟视无睹。
这时,孩子们都齐刷刷来到园地边赶鸟。大人早在园边搭一个草棚,南方的春天乍暖还寒,吹来的风儿带着冷意。我曾跟着表哥去赶鸟,与村里孩子不同的是,我还搬了一张小板凳,带上作业本。我在草棚里一边写作业一边时不时看看边上的园地,若有一群麻雀飞落秧田,便立刻站起来,奔出去大呼小叫,手忙脚乱赶走麻雀。
有一次,我又跟着表哥去赶鸟,因为家庭作业还欠几道题未完成,就带着写了数学作业的本子到草棚里继续写。那天风很大,一阵风刮来,作业本来不及按住,被吹到不远处的水沟边,我匆忙追去,本子已被风卷进水沟,泡在水里,捞起来一看,本子全湿透了,面目全非,我急得直抹眼泪——明天就要上学,老师要检查的。我回到家里伤心得又哭起来,爸爸怎么劝慰也止不住我的泪水。爸爸无奈,找来他的同事我的老师,听到我的数学老师李老师亲口承诺弄湿了的作业也认账,不用我重做也不会处罚我,我这才放下心,破涕为笑。
稻种在秧地悄悄生长,不出几天,秧地铺满了初生的秧苗,密密匝匝的,嫩绿嫩绿的。这时,鸟儿吃到的谷子是空壳的,对秧地就不大感兴趣了,剩下那么三两只傻头傻脑的鸟儿还飞来骚扰一下。这下不用花那么多时间盯着秧地了,表哥会招呼相邻不远的几个草棚里赶鸟的小伙伴,动手砌灶,准备烤番薯。大家分工合作,搬土块的搬土块,垒土灶的垒土灶,找柴草的找柴草。有人去找番薯,说是找,其实是去附近自家番薯地里偷,神不知鬼不觉的,大人即使知道了也无法追究。
我的任务一般是找柴草,有一次不小心把油菜花间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踩死了。这下可吓坏了我,蝴蝶很神秘,村里人都信蝴蝶是鬼魂的化身,幼稚的我听过不少和蝴蝶相关的传闻,谁家过世的爷爷变成一只蝴蝶站在窗台回来看看儿孙,谁家地下的奶奶飞进家里绕屋几圈又飞走了。我那时朦胧地知道,传说中鬼魂变的蝴蝶一般是黑色的,可是这只被我踩死的白蝴蝶会不会也跟黑蝴蝶一样,我害怕极了,仿佛侵犯神灵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当秧苗越长越高,长成青翠碧绿的模样,就要拔秧了,而孩子们赶鸟的任务也早已告一段落。拔好的秧苗扎成一捆一捆,装进竹筐挑到田边,一畦畦水田犁过耙过后,看上去整齐平坦。大人们把一捆捆的秧苗甩进水田,开始卷起裤管下田插秧,一番埋头苦干,绿莹莹的秧苗已经井然有序地插满了水田,浅水淹漫的田地倒映着白云蓝天。微风吹过,每一棵稻秧正在努力抓住一撮生长的泥土,而一切生长,都是安静的,隐秘的,日月悠长的。
本文来源:看东岸,文:陈瑞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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