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尾疍家文化漫笔
当人们谈到“汕尾”这个地名时,就会联想到,此地必然是鳞波熠熠,有瑰丽景象且与“水”有关的地方。的确,汕尾又名“汕美”,《辞海》注释中“汕”的字义是“鱼游水之貌”,旧时的“尾”字与“美”字谐音,故清代后期谐音“汕美,”因此,人们也会习惯把“汕美”称作“汕尾”。据国学大师饶宗颐考证称:“俗以沙坝村落为汕,或指海旁捕鱼之所为汕”。(1)以上两种解释都为汕尾地名由来作了精辟的表述。另外,海陆丰海边一些老渔民口中所说的“红汕仔掠鱼”不是说“海岸线”的“线”,应该是“汕尾”的“汕”,“汕”字从水从山,水边山旁建家立业,是古代人的理想居处。汕尾,就是建于沙坝尾部的村落,或鱼游于水之貌的海港村。汕尾既是沙坝村落或鱼游于渔港的港口村,自古至今,这里就是古今渔家居住的地方。那么,汕尾渔家有怎样沧桑的文化呢?
汕尾渔家在史前文明时期的文化遗存
汕尾市地处东南沿海,在北纬20°27”—23°28”,东经114°54”—116°13”之间,古时汕尾属百越领地,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距今6000年的新石器时代,在汕尾市城区沙坑北古文明遗址上,就出土了许多石制工具。1934年英籍芬戴礼神父最早致力于海丰史前文化的考古,后来芬神父助手意大利的麦兆汉神父深入考究了汕尾史前文化,“连续十年致力于海丰史前文化的考古研究”,(2)并发表了许多重要论文,震惊了世界考古界。现在,香港历史博物馆里,还展示着麦兆汉神父从汕尾海丰史前文化遗址上获得的重要文物,后来,汕尾籍中国人类学家、著名考古学家杨成志和其助手顾铁符,也曾深入到汕尾各个史前文化遗址,进行复查和调研。在考古学上,汕尾沿海出土的文物,对于研究我国东南方原始社会历史有着重要的文化意义,它证明了早在6000年前,就有古先民在此地渔猎种植,石斧造船,细石器(小石刀、石箭镞、刮削器等)嵌木捕鱼,生息繁衍。这古生民,应是古百越族的一部分,也是史前汕尾的“古疍人”,可以说,他们是史前文化中的“古汕尾人”(据现今出土文物为证)。
(汕尾海湾)
//汕尾渔家在西周至春秋时期的风雨沧桑//
大约于1938年,意大利麦兆汉神父在今汕尾市城区东涌镇宝楼(俗称“倒流”)村龙岗埔上采集到铸造青铜铃、青铜斧的石范和青铜器。铸造青铜铃、青铜斧的石范在宝楼山遗址的发现,“说明该遗址是一处很重要的青铜铸造工场。”(3)据考古研究,龙岗埔文化遗址属青铜时代,年代在西周至春秋时期,距今约2500年以上。那么,这个青铜文明时代,即是中原文化处于奴隶社会时期的龙岗埔文明遗址,她们的主人是谁呢?考古学家们争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是山民,不是渔民,因为宝楼山现处于环山包围之中,因此这群制造青铜文明的古人类应是“山顶人”,不是“疍家民”(渔家)。从风水学的角度看,宝楼山文化遗址的古人类,他们选择在背坡面水的龙岗埔,其原因很简单,因其“集落接近水源,生产、生活方便,……集落所处河谷,则成为集落间的交往通道。”(4)那么,集落定居在宝楼山文化遗址龙岗埔的古住民,究竟是“山顶人”还是“疍家民”呢?
笔者通过考证,个人大胆猜测,宝楼山青铜文明遗址居住的古人类应该还是“疍家民”,即汕尾之古渔家。佐证一,龙岗埔的“埔”,古越语美称为“步”,现今这个称谓还在东南沿海的民间方言上留存,龙岗埔山势蜿蜓下有一个小村落叫“桥头埔”,古代时也像“龙岗埔”的“埔”一样,是码头及船只停泊处。现在这些“埔”为何全都变成山村或山岭呢?笔者根据古代风水学概念及现有山势地形考证,古代时,宝楼山集落处于河流沼泽边缘,河道纵横交错,流水直奔品清湖,渔船可直驶入大海。后来,河道改变,物换星移,大地沧桑,河流干凅了。但是,现在品清湖的咸水有时还会冲过宝楼村下的长富港口,有时也会冲入长富村的稻田;另一个佐证是宝楼山遗址中出土了许多石锛,其石锛的刃部呈弧凹形,考古学家们考证,这是用于雕木头或刻制独木舟的原始工具,可以说,宝楼山文化遗址的古先民是从事捕捞鱼虾,原始农业(河谷山地宜种植)和狩猎获取生活资料的,也就是说,宝楼山文化遗址中那创造青铜文明的龙岗埔古先民,也是古百越民族中的渔家。
无独有偶,1984年8月,群众在汕尾市海丰县后门镇后澳海边挖贝壳时,挖出了十多具尸体。尸骨中分别插着三件青铜器,这三件青铜器为短剑一件,矛一件,錍一件,其中青铜錍的出土,“这在广东还是首次发现”(5)。青铜錍和青铜矛里面为空心,这和同时期中原文化的青铜錍和青铜矛是有区别的,同期中原文化的青铜錍和青铜矛里面属实心,有实心且有小横杠。据考古事实证明,这同草原文化是一致的,我的估计是草原文化(内蒙古和华北平原接壤处的坝上草原文化)经海洋文化的浸染,落户于此 !可惜的是,十几具古人类的尸骨,当地群众依据古老的风俗,草草找一个地方掩埋,使现在考古学家们难以寻找到它们的尸骨,这对于研究古百越人类的人种之谜,以及其生息繁衍之秘来说,应是一个很大的遗憾!青铜器的出土和古代尸骨的出现,令我们可以想像那在美丽的大海边、河岸边定居的古渔家部落,在发扬古代农耕渔狩文化的同时,是如何保卫家园的,又是如何和大自然作斗争的!这是南越古渔民古生民生活写照的一部分,可以再现古代东南沿海古疍民的进化,呈现出一个曲折、朴素、缓慢和封闭的历史过程,同时又体现出百越古渔民敢于同文明交流,敢于创造的天性。虽然,由于地理位置和经济活动的特殊,东南沿海古疍民的文明进化和社会发展,比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缓慢,但是青铜文明在汕尾地区的出现,仍能证明汕尾百越古文明不是一张白纸,它也应是中华文明群星灿烂中的一颗小星星。他们会不会是史书记载中,“以无诸为首领的越王勾践子孙,在进入潮汕大地后,又和6000年前‘古海丰人’(作者注:草原文化经海洋文化浸染的人类)后裔结合起来,共同发展了‘古海丰’(即‘古汕尾人’)的青铜器文化?使当年的潮汕大地(汕尾大地)上处处呈现出‘越人好勇’的风尚!”(6)那些在后门后澳海边战死的“古汕尾人”,他们遗留下的尸骨和青铜器,难道不是百越渔家部落勇猛的见证吗?
(汕尾渔歌)
汕尾渔家在秦汉时代的艰辛历程
“秦始皇统一北方后,定下南征百越的策略。他派屠睢领兵五十万攻越,越人顽强抵抗,秦军伤亡很大,直到公元前214年开通灵渠之后,才取得征服百越的胜利。”(7)攻打百越时秦军损失惨重,折了主将屠睢,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南越平定后,秦遂在岭南设置象、桂林、南海三郡。
秦统一岭南后,留下了十多万戌守士卒,以及随军移民,劳工移民等数十万。由于秦灭楚时,属于汕尾市一带的扬越人和流亡的楚国遗士结合,共同抗秦。楚士尚猛,越人好勇,勇猛的扬越人因顽强抵抗秦军,据《风俗》记载“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以渔钓为乐,以舟为宅”。此后,越民人丁锐减,其妻女遂令与戌南海士兵成婚。此外,一部分扬越人流亡到海外岛国或藏身于南海诸小岛为生,不知所踪。秦军留下的戌边士卒,部分与百越蛮女成婚建立家室后,成为新的扬越人种。他们垦山耕海,成为开发东南沿海的劳动生力军,融洽了闽粤土著,输入了中原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使“古汕尾”的扬越大地上起了重大的历史转折,并使扬越的航海技术和捕捞生产起着重大的历史作用。为开启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作了先决条件。
公元前208年,任嚣亡,赵佗接替南海尉。秦亡汉立后,吕后曾派周灶率军讨南越,后吕后死,周灶草草收兵,其后赵佗自立为帝,汉武帝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秋,汉武帝封樛广德为龙亢侯,韩延年为安侯,水陆两路并进讨伐南越。因汉兵压境,吕嘉、赵建德带领越人逃亡入海,乘船四逃,成为“疍家”。汉兵后来凿通闽粤险道——海丰羊蹄岭,开辟了中原移民南下的陆路通道,汕尾古越民为避战乱和惊扰,纷纷下海,成为渔家疍民。或“仍有逃于山谷者……故其称山越或山居”。(8) 以上两次秦汉时代“古汕尾人”,“入海为疍,上山为苗、畲”的记载,无疑是两次中原大迁徙和民族大融洽,这对于开发古代粤闽,促进汉族与边陲少数民族的大团结,是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化意义和长远的历史意义。
(海丰羊蹄岭) 1
汕尾渔家在唐宋至明清时代及近现代的生存环境
随着大庾岭通道的扩建,广州市舶使的设立,广东加强了南海的海上交通,与东南亚、东非等许多国家建立起经济、文化、政治上的联系,这使东南沿海的海上贸易逐渐兴盛。据张伟湘等在《广东古代海港》一书中载,早在魏晋南北朝时,古汕尾就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通道。通道的开通,使汕尾的白沙湖,成为唐宋时代贸易活跃、船只来往热闹的繁荣港口。“海丰、公平、大安等唐宋大陆河口港,对唐代‘海上丝绸之路’均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9)由于贸易港口的热闹,促使汕尾人从事海港渔家贸易的疍民增多,史书记载:“曰白沙湖,距邑东一百五十里,多番舶(外国船,笔者注)居之。”(10)说明在唐宋至元明时代,汕尾白沙湖港口的贸易十分热闹,汕尾渔家和洋人商家均活跃于这个“海上丝绸之路”的通道上,从事捕捞和货物贸易。事实上,汕尾的白沙湖距国际航线只有12里,是古代远航船的必经之路,但汕尾白沙湖航段岸线曲折,岛礁环列,暗礁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历史上海盗走私猖獗,海域虽危险但属必经之路,因此,白沙湖是“海上丝绸之路”沉船最多的港口,许多文物深埋在湖底,期待考古学家们去开掘。海上商业的繁荣,促进许多汕尾人从事海上作业而成为疍民渔家。
北宋时代,两广侬智高起义,越民多附之,这就逼使两广及汕尾越民无奈下海为疍。南宋名臣文天祥至海丰勤王,汕尾渔家响应号召,纷举义旗。据清屈大均《广东新语》载:“宋承奉郎范良臣,常刻登瀛二字于石,取十八学士之义。景炎元年,端宗航海而至(甲子门),良臣给军食三日,留帝像登瀛石上……”(11)后来,海陆丰渔民最终成为元兵杀戮的对象。宋朝灭亡在东南沿海,“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文化,一时无法急剧转变,以适应竞争之故”。(12)清代史书形容疍种渔民说:“疍种莫可考。以舟为宅,以渔为业,按府志,厥祖被干戈所扰,潜居水泊中,子孙习惯,乐居于舟,海丰七港,在在有之,语言与土著略异,籍隶河泊所,姓有七:麦、李、石、徐、钟、梁,土人不与通婚。”(13)元代以前,渔民生活很苦。《惠州府志》曰:“夫瑶疍二种错居山河,侣禽兽,亲鱼鱉……疍尤艰窘,衣不蔽肤,狭河只艇,得鱼不易一饱,故流徙失业者过半”,说明疍民过着艰难贫苦的渔家飘荡生活。据零星资料显示,残酷的渔奴制度很早就出现在汕尾地区,渔父渔翁得利,渔奴艰苦劳作,艰难度日,可以说,“疍民”是世界上最典型、最有拼搏精神、民性特征最为勇敢率真的海洋民族。渔民以大海为家,河川为乡,男女老少居于水中“连家船”上,战风斗浪,耕海牧渔,扬帆启航,繁衍生息,在这种文化意蕴中,渔家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海洋民系特色。
汕尾渔港现有疍民后裔主要分为“瓯船”渔民和“红卫”渔民两大群体。据考,瓯船渔民是古代越族先民后裔中的一支,他们讲闽南语系之“福佬话”,主要在陆丰甲子港等,清开海禁后移居汕尾港,汕尾的东风和前进渔业村委会就是这种群体;另一支渔民群体“红卫”渔民,属粤方言区中的流动渔民,内部成员通用母语——“白话”,汕尾的红卫和马宫社区就是这一支。
汕尾渔家古朴的民情风俗
疍民有“哭嫁”的婚俗。一般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传统疍民尤其是“瓯船”的渔家婚礼,至少要唱三十首以上的婚嫁渔歌。汕尾的疍民是由最初的蛇图腾崇拜演变成多神崇拜的群体,这与海上生存环境恶劣和危机重重的“讨海”路有关。妈祖信仰是疍民的主要信仰之一,凤山祖庙现是汕尾疍民最崇拜的古建筑之一。妈祖信仰由来已久,妈祖勤劳勇敢、见义勇为、无私奉献的精神,凸现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汕尾渔家文化以及民俗艺术,在妈祖的信仰文化当中,在政府和有识之士的努力下,显示出其独具一格的多元海洋文化基调。渔家生存的独特性,为东南沿海的历史留下了厚重的文化积淀。文化是具有传播性质的,因此,汕尾渔家的文化沧桑史和民性特征,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汕尾人和专家学者。
注释:(1)饶宗颐主编,《潮州志》。(2)、(3)郑正魁主编,《海丰县文物志》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1页、25页。(4)刘沛林著《风水、中国人的环境观》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第一章第1页。(5)郑正魁主编,《海丰县文物志》中山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页。(6)陈训先著,《潮汕先民探源》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8页。(7)陈训先著,《潮汕先民探源》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51页。(8)林惠祥著,《中国民族史》。(9)张伟湘、薛昌贵著,《广东古代海港》 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0页。(10)、(13)林泽民主编,《海丰明清三志》海丰县志编纂委员会海丰人文资料编辑组,2003年版,第25页、321页。(11)(清)屈大均撰,《广东新语》 中华书局出版发行,2006年版,三五页。(12)吕思勉著 ,《中国通史》 上海三联书店出版,1998年版,第414页。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翁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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