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转时光的掠影 —— 小巷里的能人
最为有趣的莫过于晚饭后听邻居保伯谈天说地。据说他阅历丰富,出生在县城里,后来由于日本鬼子攻陷县城,在生活没法过的情况下才被卖到我本家大叔婆当儿子的。于是勤劳能干的他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
保伯当时五十多岁,他的任务是经营生产队的山场种植作物,由于他的搭档是他的堂弟,一个文革中被清理出队的教师,无法干重活,因此挑糞挑尿的脏重活儿只能由保伯自已干了。他身材高挑,脸呈古铜色,是七十年代典型的庄稼汉形象。最为突出的是他的肩膀有两块磨得紫黑的老茧,大人们说那是经常挑担留下的,再怎么挑担是不痛的。
保伯每天干重活但人却极为温和,每天傍晚回到家都会亲切地叫着他儿女的乳名,笑呵呵地极为惬意。特别吸引人的是吃饭后听他聊天。什么日本鬼子进城、乱机轰炸海城人的四肢飞到瓜棚上、什么上山砍柴遇到老虎,什么《卢全进西瓜》、《李世民游地狱》等等,所有未尝看到的事都可以在他的聊天中获知。
至今我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事,在七十年代媒体特别封闭的情况下,他已经知道原子弹爆炸能让人变成灰烬,能把大山移平,能在台风形成时将风球炸散……就像今天听百家讲坛一样,晚饭后我总会期盼他搬着竹凳子摇着巴櫵扇坐下来聊天的时候。
他的聊天也诱发了我无限的想像,那时我曾想原子弹爆炸一定像炮药点燃的瞬间一样?的确,之后我偷偷地将炮药撒在窗台上,中间放上点白糖,待蚂蚁聚集成堆时点燃炮药一一“嗦”的一声,所有的蚂蚁一下子成了灰烬。保伯所说的原子弹爆炸一定是这样。至少那就是我儿时的实验定论!
保伯的家门口与其他人的门口不一样,是清一色的青石板铺成的,据说他的祖辈比较有钱。那磨砺了上百年的青石板平滑如砥,这就成了保伯画画的场地了,只见他拿一块薯片几下勾勒,一只大肥猪就跃然于石板上,这应该属于现在所说的工笔画一类吧?不过他没读过书,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技法,反正他就有这种能耐,可见高手确实在民间。那是我儿时见到最会画画的人了。我也曾偷偷地学过几回,但老是画不成,后来也就忘记了。
据传,小巷中真正的能人还不是保伯而是炉叔。炉叔那时四十多岁,人很矮小,却很清爽。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他能穿上“的确良”衬衫,戴着上海牌的手表,偶尔还可看到他头发涂得油光可鉴。当然,下地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炉叔在生产队里当保管,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个官,可能待遇会比较好一些。而且他是单身汉,生活有他嫂子和侄女照顾,因此也难怪他会显得清爽,大凡晚饭后可看到他一身休闲地“量巷”。
听大人说他很有能耐,无所不能。不过我经常看到他会时不时露上几下拳脚,他往往会在你不注意时“嗦”的一踢,一只脚就踢过你的头顶,当然那是踢过小孩的头顶,但你反应过来时他已躲到你的身子后面。他的样子很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机灵得很。特别是那个“三脚马架”,确实展现一身武骨。
曾经有一次,他在我家聊武术的事,聊到兴浓时,一个反掌,把我家的煤油灯给扇灭了,那也许是我见过的真功夫吧 ,于是视为偶像。不过村里的壮汉是不会服他的,因为那时村里人口集中,壮汉多,比力气比硬功的人当然多了。听说有一次他在地里跟村里一位族兄后生比武,刚一出手,被那后生一拽就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不过这件事他始终不承认,就像今天的太极雷公遇到散打狂人徐晓东那样吧。也就是俗说所说的“拳师怕大力士、大力士怕猦子、猦子怕不惊死的。”孩提时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英雄形像是不可污辱的,这也许就是粉丝的共同准则吧。不过后来有一次,村里人跟外人打架却一下子不见到他的影子,打完架却看到他怱怱赶来,还说自己刚刚是回去换鞋,要不一点额对方连动都没得动……
于是我期待有下一次。
但有一次我真的领略了他的超人智慧,那一次我家要移徙一根一千多斤的水泥柱,六个壮汉都没办法把水泥柱转过头。于是我爸请炉叔出马,只见他四周绕了一圈,叫大家把水泥柱翘起一头,在中间撑上一块石头作为支点,几个人一下就把水泥柱转了一圈,这在当时的农村,他确实有胜人一筹的能耐,怎么不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巷最恐怖的地方莫过于匝口处的那座破厝。听说过去那大厅是我们几房的祖先共用的。不过从我懂事起,那里已成了废墟,只留下左边的厢房还在堆放杂物,作猪舍、牛舍。右边的厢房却恐怖万分,没人敢进去。因为这里面有一段悲催的事情,两位艺术青年在这里消失。
七十年代中期,这里住着叔侄两个年轻人,他们多才多艺,但却很消沉。据说他们的父辈是地主,因此,他们除了白天干活或被批斗以外就是在那房子里拉二胡。我还记得,每当下雨天人们不能外出干活的时侯就能听到他们的二胡声,那曲子很是揪心。
特别是雨天的晚上,微弱的灯光从破屋的窗口微微渗出,低沉而凄美的二胡声总萦绕在这沧桑古巷中,也许他们拉的是《二泉映月》或《江湖水》《寡妇哭夫》一类吧,每每那哀怨的二胡声如泣如诉地响起时连孩子听起来都有想哭的感觉,它常常让情感丰富的阿婶阿姆们潜然泪下。
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有一天公社派出所的警察及大队干部出现在那间破屋,听大人说其中一位已在里面上吊死了。据说是在哪个特殊的环境下失恋后绝望之余就寻短见了………出殡那天情境很是悲凉,阴暗的天空下着毛毛雨,一口来不及上漆的棺木从小巷中抬了过去,村里的女人们都跟着在哭,死者的弟弟哭昏在晒谷场上……一年之后与他住一起的他的侄儿也无故失踪了,在右邻右舍的议论中,二胡曲永远消失在小巷中。
从此那间屋子很少有人敢问津,虽然农村的住房特别拥挤,但劫连杂物都没人敢放进去。不过一段时间后,屋顶塌了,门窗也破损了。这又成了我们这群野孩子捉谜藏的好去处。往往躲到里面的话一般人因为不敢想所以是找不到的,当然被母亲发现是要挨揍的。不过天井处却成了我堂兄家养大肥猪的好地方,至少没人会去争。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我是海丰人,原文作者:马光华)
拳头师傅在巷中,与世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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