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话长沙夜雨时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至今读来让人倍感忧思与浪漫:“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即使再无语文情怀的人读到此,都会眉头一蹙,视线久久地凝滞在这短短几字里,然后从心底慢慢开出一朵静美的花儿来,无声的烛火在淅淅沥沥的雨夜里更觉凄清,“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灯火阑珊处那思君未归的女子泪眼朦胧,瓢泼的雨,一夜未停。从此,巴山夜雨在我心里与别处更多了不同。然而还有一处“夜雨”同样让我心念神往。
九月,登高望远,我伫立在市区长沙湾临海高处,望着细碎的黄沙,奔腾的海浪,心不知所往。朋友点醒我“长沙夜雨”可是海丰的旧八景之一呢。我以为,既是景观,又是夜雨,自然是雨景了,难道与巴山夜雨如出一辙,有着令人忧思神往的想象空间?
望着长长的海岸线,岸边错落着高高低低的楼房,烈日当空,颇有些遗憾,要碰到“长沙夜雨”实属不易。
朋友哈哈大笑道:非也。
原来“长沙夜雨”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长沙夜雨”只因长沙湾三面临海,海滩尽是微沙,夜里风卷微沙,扬起的微沙继而又纷纷下于屋顶、船蓬和蕉叶等,让人误以为是雨声,大有“月明午夜生虚籁,误听风声是雨声”的意境,所以才称“长沙夜雨”。
想象着,在灯熄盏落,夜深人静时分,衣带渐宽,安枕而卧,侧耳倾听,屋外雨打芭蕉,情思绵绵。推门望时,却是皓月当空,星云际会,滴雨未落,晴天万里。这样的诗意与画意已然跃于纸上,似雨珠跳动,带着音符,串连成一曲文化的曲子。
伟大而美好的事物,往往都是在苦涩和艰难中成长起来,文明的演化过程,就如同珍珠在疼痛的刺激中修成。充满了诗情画意的“长沙夜雨”想必之中也充满了苦涩。这种苦涩对生于海边,活于海上的人来说滋味更加浓烈。
拂晓时分,长沙湾的渔民,乘着熹微的晨光,携着细碎的风沙,步步生莲,往大海深处而去,在晃荡的扁舟上,他们一只脚定在甲板,一只脚曲在船沿,卯足腰力,像个舞艺精湛的舞者,扭了个漂亮的腰肢,飞出一张草绿的网。巨大的网铺出了一张绝美的画,这张画画着父母的苍老,妻子的贤孝,儿子写不出数学题的苦恼,也画出了生活的一地鸡毛、幸福和欢笑。当他们踏着最后一缕夕阳,拖着湿漉漉的渔网往回走,大海又被远远抛下,且短暂地卸下生存的重担,疲惫的身躯需要家的温暖。
他们脸上被忽起的一阵风沙轻轻弹过,孩子奶声奶气的笑声便近了,袅袅升起的炊烟更浓了,风沙裹挟着他们回家。风沙是出征的号角,也是归家的信号。生活已然很苦,更需要美化想象,把沙想象成雨,天上人间只剩下了被雨声统一的安宁和美丽。在夜雨中静思己过,常能开悟;在夜雨中围炉闲谈,更甚融和;在夜雨中挑灯作文,最是精妙。风沙成了海上人的夜雨,这几乎成了艰难岁月中一剂禹禹前行的苦口良药,成了痛苦中的文明的一种美的想象。
传统、朴实的长沙人千百年来安居一隅,面朝大海,如历史老人嘴叼烟斗,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一吸一呼之间,人间向远,星辰无边。广阔的滩涂沉淀着岁月的痕迹,代代相传的奇闻轶事向人们讲述了它曾经拥有的古老诗篇。据传,在长沙先人建居时,有一银须冉冉,仙风道骨的老者,时常在夜间露宿长沙湾或在沙滩上盘膝打坐,不言不语。夜间沙沙细雨不绝,好心人怜其年老,开门请老者入屋避雨,然而一开口,老者便倏忽不见,全无踪影。只剩了星斗满天,祥云卷卷。就此“长沙夜雨雨无踪,门扉开启失老翁”传说便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传说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作为人们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补充材料。我想,长沙人心中的夜雨定是装满了期盼。这种期盼不同于巴山夜雨的情意深深,哀愁绵绵。它是更加恢宏的一种信念,夜阑卧听风吹雨,长路漫漫,哪怕是夜,哪怕是雨,他们都永远不失对生命更梦幻的称赞。
本文来源:看东岸,文:童晓燕,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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