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晒谷场
离老屋几十米远是一小片石灰夯成的晒谷场,那时我还觉得挺大的。据说晒谷场是我们八代前的老祖宗留下的,它有一个篮球场那样大,由于年代久远,它的表面已斑驳脱皮,四周的石墙也残缺得参差不齐了。古老的石灰晒谷场记录着岁月的年轮及先辈宗亲之间的爱与恨。
每当农忙收割后,各房的份儿就分得很清楚,互不占用,晒谷时也会用稻草隔开,即便某一块没用也应征得主人同意才能使用,也许这就是对所谓祖宗遗产的捍卫意识吧,当然其核心问题就是贫穷所致。其实它作为同宗的产业,除晒谷繁忙时使用以外,更多时间是孩子们的乐园,是人们晚上纳凉、聊天的场所。
由于当时的农村住宿环境多数较差,因此,每当夏日下山,阳褪尽时,晚饭后最好的活动就是抱着凉席到晒谷场上纳凉,男女老少沐浴着凉爽的晚风在聊天中静待夜深。这时女人和小孩才能回家里睡觉,男人和较大些的孩子常常会在晒谷场上露宿过夜——至少比闷在蒸笼一般的老屋强得多。
据说露宿晒谷场是会有一些风险的。听大人说,旧时有一位“姑辈”的女孩晚上跟大人露宿晒谷场,到了凌晨时内急独自跑到草堆下大便,这时被一只进村的“馋狗”,估计是狼一类的猛兽,一口咬到她的屁股上叼着就走,好在她一叫喊露宿的乡亲都起来追赶,她才死里逃生,但却在屁股上终身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还有一位乡亲晚上在晒谷场上露宿,由于夏夜的蚊子特别多,因此她就将一张薄被套盖在身上,正睡得安稳时,两只公水牛半夜打斗,一追一赶,刚好经过晒谷场,其中被赶的一只公牛眼看前脚就要踏到睡着的乡亲的身上……这一踏下的话,牛蹄下还有生还的余地吗?
可千钧一发之际,这水牛较有灵性,一刹那将前蹄腾在空中,踉跄着跳了过去,这样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据目击的老人说,其他被吓醒的乡亲,当时被眼前的情况惊得说不出话。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没有电灯照明,晚上除了有月亮的几个晚上,其余的都是漆黑一片的。因晒谷场临近稻田和洼地,因此晚上也常常有毒蛇光临。
听说有一位年轻的乡亲在晒谷场上露宿,到了半夜裤裆一阵冰冷,一醒来发现是蛇在里面栖息,好在邻近睡觉的是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长辈,这才叫他勿动,慢慢地把裤脱下来,一看是一条银环蛇——极毒的蛇类。因为蛇在没受到威胁或大动作的情况下是不会主动伤人的,要不如果惊动它,让它咬在命根上那真的没救了。
不过我没经过风险,因为一醒来都发现躺在家里的床上。因为我家里除了有父母还有奶、二叔父、兄姐等看着,哪能露宿呢?
听说夜里在晒谷场上露宿的青年人都不敢与村里的一位族兄同睡。据说这位族兄有特异功能,他有所谓的“阴阳眼”,他晚上尤其是夜深时不但能看到活着的人,还能经常看到已逝的人。
有一次他和几位堂兄弟晚上去田里捉青蛙,到了下半夜就到晒谷场上睡觉,刚睡下,由于过于疲劳,其他人很快就睡着了,唯独他一会儿翻来覆去,不时动动旁边的人,这样动醒了几个人引来了一顿臭骂,但他却不敢说出是什么事。一下子大家刚睡下了他才悄悄的说什么时候某婆穿着蓝衣服从这边经过,什么时候某爷穿着黑衣服从那边经过……
天哪,他所说的都是已故的乡亲呀!一下子睡觉的人大多都跑光了。但唯有他弟弟不敢跑,吓得睡不着觉,忍到下半夜尿急又不敢起来解手,以致尿床了。从此,晚上再没有人敢跟他出门或露宿在外。
当然,孩提时听到这些掌故是既想听又害怕的,特别是尿急时更难堪,一般是不敢独自到场边的草垛下撒尿的。
不过夏夜的晒谷场对孩子来说更多的还是乐趣。由于农村人大多比较早吃完饭的,晚饭过后,当天空还未暗下来时,老人们先是搬张木凳子拿一把葵扇来到晒谷场纳凉聊天。印象最深的是我的奶奶,这时她也会在其中。
奶奶身材矮小,总是穿着青蓝色自制的圆龟衫,脚穿一双木屐,她是一位木讷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更没见过世面。她不能讲跌宕起伏的动听故事,也不会唱什么动听的歌谣。
夏夜的月光中,我作为最小的孙子经常会依偎在她的怀里,听她唠嗑那琐碎的记忆,什么日本人进村,她脸上涂上灶灰躲到破屋的草堆里;日本人将我家唯一的一头猪杀掉使家里穷得连年都难过;什么她跟我爷爷依靠挑担养活我的父亲三兄弟……
奶奶的琐碎记忆用最朴实最乡土味的言辞表达出来,让我记忆犹新。今天想来,那无疑是一段段凄美的故事,曾经引发了童年的我无限遐思。
夏夜的晒谷场最为热闹的无疑是孩子“赛火车”的场面,其实这玩法很是简单,参与率也最高。漆黑的夜里,孩子们每人搬来一块石头。
当然,质地坚硬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或白石是首选,这时弯腰使劲推动,在晒谷场的四周围反复推着赛跑,那轰轰的响声配以石头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火花就是孩子们莫大的成就,这个队伍除了个别性别不分的假小子以外其余的都是男孩。由于声音太响吵着聊天的大人,往往会在大人的驱赶下不情愿地停下来。时至今天,我常常还会梦回当时的境况。
农村中还有一种极为神奇的活动叫做“观插箕神”。“插箕”是农村收稻谷时用来铲稻谷的一种竹制工具。据说这种工具用得多年了是有神力的,但它发出神力须有一个必备的条件,即七月份月出之时。
曾记得,当皓月当空,万籁俱寂时,有懂得拜神的老妇,她会取出一只插箕缚上一把筷子,横缚一把麻骨,在晒谷场上放一个铜盘,铜盘里放上一些大米,然后把大米的表面盖平。叫两位不识字的小孩子每人托着麻骨的一边,这时懂神的老妇点上一把香,口中念唠道“插箕神,转邻邻,满山过岭去抽藤,抽藤抽来缚插箕,插箕老了就是神”......
如此念叨一番,叫两个还没上过学的小孩闭上眼睛托着插箕移动一番,之后叫识字的人看看,插箕神就会写出所问的事的结果,据说很准,很神奇。小时我也曾托过插箕神,当时我懵懵懂懂,也不知写的是什么字,隐约记得旁边的大人说写的是本村的某女孩的恋爱对象和丈夫将是某某男青年。于是人们如获得白宫里的秘密一般,神秘了一阵子。不过一段时间后,那女孩嫁的不是某男,那某男娶的也不是那个女孩。
当然那个时代的参与者,尤其那些村里的阿婶阿姆们似乎没有怀疑它的神力,第二年的这个时候仍然乐此不疲,只是观众和参与的小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读书识字多了而没有出现而已。或许这是那时农村人在迷惘之中寻找悉然的一种卜事方式吧,抑或是混沌之中暂时能找到一点答案或慰藉吧。
晒谷场上人气最旺的时刻莫过于村里放电影的时候。七十年代的农村人文化生活极为贫乏,因此偶然村干部会在重大节日或农闲时请公社的电影队到村里放一两晚的电影。当然,消息发布的权威来源应该是我的堂伯的儿子,因为堂伯是村里的最高领导一一一支部书记。
每当获知放电影的消息必然奔走相告,同时早早就搬来草席或凳子之类到晒谷场上占位。能看到一场露天电影可是那个年代农村人很难得的机会呀。因比周围的村民也是会赶来争位子的,每到放影时总是整个晒谷场男女老少人头攒动的。于是盼望太阳早点下山电影早点上映,黄昏将近孩子们就集结到晒谷场,这边摸摸那装焕映机的大木箱,那边闻闻发电机散发的汽油味,那味道挺诱人的一一一至今还记得。
大凡放电前那几位电影队的人是会在支书伯家里先饱餐一顿的。这样,在挤满了晒谷场的村民们望眼欲穿中他们姗姗来迟,然后带着浓浓的酒气在村干部的陪同下开始了他们神圣而不可替代的工作。
当然,电影焕影前支书伯的一段训话是少不了的。最难忘的是换片时从焕影机中射出的那条光柱,夜暮中银灰灰的,还有一群凑热闹的飞蛾聚垄着在舞动。这时孩子们定会不失时机地举起小手,秀一番投影。
最痛心的是电影放到中途发电机出现故障,于是村民们先是耐心等待,再者就是烦燥地骚动,但得知修不好的瞬间,难免会骂骂咧咧的离开晒谷场…… 电影队的焕影员都是无师通的解说员。那时的电影多是黑白的,更没有字幕,且村民们绝大多数无文化听不懂普通话,因此在他们带着酒汽加以无限想象成份的解说中,观众们如痴似醉。
《地道战》中埋地雷的情节在之后一段时间还会被野男孩们仿效着;《三进山城》中爆着门牙的日本鬼子形象往往会成为某个孩子污辱性的焯号;《渡江侦察记》中连长的完美形象自然会成为孩子们打野中争着扮演的角色。据先知先觉的族兄们说,看电影也有它的玄机所在。
电影结束时放影人员说“观众们再会”则接下来的晚上还会再焕影,如果说“观众们再见”,那完了,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村里才会再放电影了。 于是惆怅、失落。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我是海丰人,原文作者:马光华)
乡里没有晒谷场了,老古董 现在都在大路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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