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去,回首秋已深
走在悠长的长城路上,斜阳浅浅,草树淡淡,蝴蝶翩然,狗儿不吠,红毛草倚着竹篱笆,随清风轻轻地拂动,轻柔如夏夜里母亲为囡囡摇动的那柄蒲葵扇……来时路,是如此安然而适意。从镇海城走出来,仿佛一下从时空的隧道堕入现世,夕照的辉煌与悲壮,就这样遗落在身后。镇海城也叫长沙湾炮台,修建在汕尾城区马宫镇的长沙湾。长沙湾,自古在军事上就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凡要冲险隘之地,历来必要设关把守,构筑烟墩炮台,以抗击敌匪、保国安民。早在宋代,长沙湾畔的马宫镇北山村就建有“倚壁虎”炮台。明代以后,港湾渐渐被冲积成平地,炮台被迫迁往附近的石龟山旁,后又移至长沙村北侧的炮台山。到了清嘉庆九年,海丰县令张再英又将炮台迁至长沙海口处,这就是长沙湾炮台。炮台依山临水而建,扼险而守,是古代重要的军事关卡。
长沙湾炮台配置有海防火炮10门,建有瞭望哨房一座,还有两座营房。它的平面呈椭圆形,这样的形体,使得它看起来圆润了很多,相较方形,没有了刚硬之感。环形的外墙将炮台的其他构件环在内部,就像是一个母亲把孩子紧紧地揽在了怀里。即便如此,这如许的温柔里,却又蕴含着以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不可抗拒,不容侵犯。“护犊情深”与“捍卫家国”,护卫的,一个是儿女,一个是母亲,有时竟是如此相似,它们的精髓契合相通。
炮台的城墙高约六米,用不规则的花岗岩石块堆砌而成。几百年来,历经枪林弹雨扫射、风雨侵蚀,城墙依旧固若金汤。东西两侧各有一扇城门,我们是从东门进去的。站在墙根下仰望,六根粗壮的石柱托起了城门,城门顶的匾额上刻有“镇海”这两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大字两边依稀可辨“嘉庆九年甲午孟秋”和“知海丰县事长沙张再英题”的题识和钤记。城堞上,一撮一撮的杂草映入眼帘,突然觉得整座城堡像极了一只巨大的绿毛老龟,是的,论岁数,它足够沧桑。你看那城墙,早已褪去了原石的生涩,清一色黑黢黢的厚重着。
触摸这粗糙的城墙,我触碰到一段沉重的历史——1941年3月21日,日军用武力登陆了长沙港,向镇海城发起进攻。我们的守军奋起反击,激战到黄昏,终因寡不敌众,我守军20多名官兵阵亡,日军拿下镇海城,占领了长沙村,对手无寸铁的群众进行枪杀、活埋……如此惨状,无法可想。好在后面有了抗日队伍的领导,长沙人民与日寇进行游击战,直到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历史任谁都无法抹煞,翻阅这一页,这座城,更是让我肃然起敬。
走进城门放眼扫一圈,连绵的垛子勾勒出了炮台“小长城”的曲线,一个个方形的瞭望口和圆形的射口排列其上,岿然不动,一如当初模样。我上前,将眼睛凑近射口看,透过厚实的墙体,几丛绿沐浴一米阳光,镶嵌在这一圆里入画馈赠与我。若不是这和平的年代,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视角?
站在这座空城里,满目所见皆荒芜:断壁残垣上枯草断茎,山头绿得发黑的古木有了接近冬的气息,使人不由心生寒意,一种叫作“肃静”的荒凉正慢慢袭来……忽然四下声起,“咚咚”擂起的喧天战鼓,“喑喑”“呼呼”的马嘶风吼,“哐哐呛呛”兵戎相见,“咿咿呀呀”戏台搭起,热热闹闹唱起了一出“空城计”。恍惚里,刀光剑影;举目四望,顿感草木皆兵。一时间,心被什么紧紧擒住了,凝重得连空气都是紧张的。
那一刻,同行的友人好像被时光的橡皮擦拭而隐去——他们是故意的吧——独留我在时空的错愕里观一场场战事,看狼烟四起、硝烟弥漫、血流成河;听鼓角争鸣、万马齐喑、炮声隆隆。
“古来征战几人回”,多少人一念生、一念死;一念英雄、一念狗熊。多少艰难的抉择与严酷的考验;多少壮怀激烈、血脉喷张;多少对家国深入骨髓的爱化为了对敌寇痛心疾首的恨,化为了浴血奋战,化为了抛头颅洒热血……
当初那些鲜活的面容早已作古,炮台如今也加上了前缀被唤作“古炮台”。小小的我在小小的城里,小小的城变得偌大而空荡荡。“空城”当初非空城,守城作战从来少不了用计。胜败岂无凭?守关护疆,怎一个“勇”字了得?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心有“大我”,才能守住一寸土、一江山!
咸腥的海风吹来,引我情思向海。“哗哗”拍打着的一波又一波上涌的浪花,恰似我澎湃的心潮。我浮想联翩:海那边是否有“沉沙”的“折戟”?“浪花淘尽英雄”,这里,亦有英雄无数!
凭吊古迹,我的思绪悠长而漫远,我的怀想信马由缰。
时光缓缓爬过,留下它深深浅浅的印迹。一些黄尘古道,湮没于滚滚洪流中;一些烽火边城,模糊了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
远去了,鼓角争鸣。
站在镇海城,回首来时路,那边,秋色正浓郁。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刘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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