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深处有桃源——羊蹄岭
也许,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隐着一个桃花源,薄雾冥冥,鸟儿啁啾,那里有最诗意的自然生态;布被瓦器,粗茶淡饭,却是最烟火气的人间。海丰平安峒就是这样的一处世外桃源。两年前我们曾来过这里。当年走的水路,从水库乘船入峒。船不算大,要分几批把我们运送。等船的那当儿,无限风光已尽现眼底。近岸,清浅的水底呈琥珀黄,灰绿的水草一簇簇清晰可见,随着水波的晃动招摇起舞,妖娆多姿;远处,青山碧水,浑然一色。翘首以待中,终于,船儿载上我们,辟开绿翡翠般的水面,划出扇形的柔美波纹,向前而去,船后,留下一串粼粼水波,飘带样,余韵悠长。大家簇拥而坐,两岸掠过的山,风中凌乱的头发,灿烂绽放的笑容,丝丝飘荡的谈笑声,细碎模糊在回忆里,一如那时初冬的清阳,淡淡地发散。
这一次,我们徒步。我们的征程,从驷马岭开始,攀上君子岭,一路跋涉,翻越羊蹄岭,再抵达平安峒农场。
羊蹄岭因状似杨桃瓣,明代以前称“杨桃岭”。又因似羊蹄,清代时又称“羊蹄岭”。羊蹄岭古道,开凿于西汉初年,是古代唯一粤东通往省城的官道,官方在此设置城关、驿道等。羊蹄岭的支线大蹊岭,是盐运驿道,它的顶处叫“君子岭”,君子岭又称“陈三岭”,与东都岭同是羊蹄岭的接入古道。
下了车,一条石子路在我们眼前铺展,顺山势蜿蜒向上,极目眺望,绵延无尽头。我们拾级而上。鹅卵石与青石板参差铺就的路古朴庄重,苔痕点点,在浓荫掩映下愈发沉默,只留下我们铿锵的足音,耳边似乎响起久远的“得得”马蹄声。
“空山新雨后”,大雨涤洗过的山间,清新得所有的味道都逐一可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散发着朽木的独特气息,身边飘满泥土的芳香,最张扬的,当然是那浓的、淡的,生涩的、透熟的叶子,带着泥土的清香,一鼻子一鼻子扑过来,赶路的疲乏、脚下的艰险,都化为我们口中调侃的轻松。
山一重,复山一重,重重都是好风光。入眼,竹修林茂,山花烂漫,山果丰腴,藤蔓蒙络摇缀;耳畔,溪流潺潺,鸟鸣啾啾……目遇,耳得,皆是最美声色。
古时商旅往来,羊蹄岭曾经一派繁荣。如今的古道,山峦依然叠翠,林木依旧葱茏,而当年的热闹繁华,早已如云烟过眼散去。
羊蹄岭脚下,就是平安峒农场了。
这里,猫儿慵懒,狗儿温顺;肥硕的母鸡,骄傲的品性跟它挺拔的身板一般,它的世界,并没有我们,全然不理会我们一行走过的浩大声势,只管“咯咯咯”,气定神闲就地觅食;高贵的孔雀却是怯生,你近一寸,它就退一丈,只留给你可远观不可亲近的高冷之美。
沿着碎石路向前,右边树林下,一架木板秋千晃荡着,我们的少女心被召唤;左边一株横木歪着,树身底下有根须牢牢扎进土里,本已光秃秃的树干上,一撮一撮的绿匍匐着,擦亮了我们的眼球,它让枯褐的老树皮鲜活起来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对春天的向往!枯木逢春,意境深远。我再次被生命的力量震撼。
步几级石阶,就进入了一间竹子搭建的屋舍。
我们刚坐定,忽然一股子强烈的酸菜味直往鼻孔里钻,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揭开一口玻璃大坛子的盖子,那浓烈的味儿正是从这里窜出,随之在屋舍任意游走。这是“偏离”了外面什么都要加入“食品添加剂”轨道的原始滋味。里面临窗有两个大灶台,炉膛里,柴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红红的火苗大口大口舔舐着一口大锅、一个大鼎,一个女人在烟雾弥漫中认真地挥舞着锅铲。窗外,密密的竹丛可以入画,雨水浸润过的绿更加惹眼了,一株株,镶嵌在窗外,却成了屋里的一抹亮色,像是黑暗里划过的一道光,眼前豁然开朗。忽然觉得,这一框随四季更替而变换的景致,应和着专注做饭的女人,竟是如此的明媚生动,日常的平淡和我心向往之的诗意,此刻都有了。
午膳时间到了,一顿简简单单的菜肴保留着原汁原味的本真,吃起来很香甜。虽没有大鱼大肉,但食材都是主人自己供给的,菜是自己种,鸡是自己养,鱼是自己钓。咀嚼这寻常菜肴,咀嚼个中滋味,看看自己所处的“陋室”,感觉颇有一番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的意味,禁不住,心乐之。就这样,一口菜,两三口饭,口口皆生香。挨挤围坐的我们,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屋子的暖意融融,笑声荡漾里听取一帘春雨簌簌,此刻,仿佛人世间的一切薄凉都被拒之于门外。
“陋室”的主人名叫黄爱君,十年前,正当壮年的他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在外省的工程项目,回到家乡,自费保护这片土地、修复君子岭古道,从此,他具有了多重身份,既是平安峒峒主,又是种养农场主,最重要的,他成了羊蹄峻岭的“守护神”。耗尽所有的积蓄和心力,却过上了精神充实富有而物质贫乏的生活,这份“痴癫”,源于他对乡土的挚爱;“痴癫”的背后,包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羊蹄岭自然资源丰富,如何保护这些珍贵的资源,成了黄爱君千斤重的心头事,要制止不法分子觊觎行动,还要防止现代文明建设的进程一旦及此,会对原生态造成的破坏。他制作了几十幅告示牌,还招募了护林队进行巡查。有一次得到报告称有人在古道偷砍沉香后逃离,黄爱君立即和他的护林队前堵后追……听了这个故事,我仿佛看到了盗采者“仓皇北顾”的狼狈模样。可不是么,这样的侠肝义胆,这股侠气,想必,任凭再猖狂的贼人都会闻风丧胆吧?
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个子不算高,黝黑的皮肤,大众的面孔,甚至没有分明的棱角,寻常得一走进人群就再难找着了,不寻常的是他的眼神,那炯炯的目光透射出一种睥睨贼人的震慑力。这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身上有着“纵死犹闻侠骨香”的凛然正气,他还有一种“爱即大爱”的情结。
经过多方考证,2017年2月8号起 ,本着“修旧如旧”的原则,他雇工开始了对君子岭古道的“纯手工”修复工作。这个过程,因困难重重而更漫长,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一路攻坚克难,最终,在古木能够保全且愈发生机的前提下,掩埋于风尘下的古道也得以重见天日。
一家子结庐于这人迹罕至的大山下,凄风苦雨,通讯几近隔绝,遇到天灾,措手不及的后果可想而知;进出农场全靠自己购置的一艘船,像古时赶圩一样,一周出去采购一次生活必需品……一个在喧嚣城市惯看繁华的人,选择了回归恬静落寞的乡野生活,这需要多少的魄力、多大的底气?
本文来源:看东岸,图文|刘映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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