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4-7-16 18:00:00

回忆“冬起冬落”,那段艰辛的岁月

湛蓝的天底下稻浪滚滚,秧苗地则绿茵如毯,燕子、蜻蜓穿梭其间,这样诗情画意的一轴田园风光,但在我的记忆当中,却不尽是这样的美好。
因为,在这样一种黄绿交映的美景中,有着一个农家最最繁忙的时刻,在一年当中最酷热难当的暑假,还是孩子的我要接受最为严苛的考验。农民要赶在大暑到立秋这段时间里,抢收田里的第一季的早稻,接着抢种第二季的晚稻,俗称“冬起冬落”,也叫“双抢”。因为季节易逝,不愿等人,所以,在这一段时间里面,不分男女老少,大家纷纷上阵,完成一项与时间赛跑的交易,这也是作为农人最为伟大的使命。因为一年生活的收支很大部分要看这一段时间的劳作成果。
在这“冬起冬落”之间,从晨曦微露到星月满天,农人们便进行疯狂的劳作,他们匍匐于大地的脚下,臣服于它,似乎把生命也交给了大地,只求大地能慷慨于他,不让他们的辛勤劳作付诸流水。他们甘愿透支身上的每一滴汗、每一滴血、每一丝气力;他们甘愿忍受酷热、饥饿、蚊虫叮咬;他们甘愿日日夜夜承受这些单调的繁重的劳作。只为换取一年丰收的愿景、一份心灵的安适。
当天际泛白,飘来一声邈远的鸡啼。大人们便睁开惺忪的双眼,一脸倦意,从床上爬将起来,简单洗漱之后,泡上一壶茶,拿起镰刀披着晨风,踏着露珠前往稻田“倒秆”(边把稻秆割下,边码成一小捆,方便到时脱谷)。农家的一些小孩,也不能幸免,他们被父母强制从睡梦中唤醒,一同带到田里割稻。对于人们来说,他们要在一天当中最为舒适的时候“抢收”多一些。为后面的“抢种”缩短些时间。但于我而言,一直感恩父母对我的爱护,能比其他的孩童多睡一会。当太阳缓缓升起,并慢慢散发出热度的时候,饥肠辘辘的人们才想起要吃早饭,女人们先回家生火做饭,稍后男人便唤上孩子收工回家,草草吃些早餐,便又投入新的劳作。大家吃完早餐,男女老少各司其职,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严阵以待。大人们抬打谷机,挑箩筐,小孩们帮忙拿水拿镰刀,老人们则准备好“布幕”(晒稻谷用的大方布)或是在自家灰町上等待晒稻谷。大家顶着烈日,带着草帽,一齐涌向田间小路,人们相互打着招呼,打探着各自收割的进度,原本寂静的田野顿时热闹起来,正式拉开了一天劳作的序幕。

来到各自的稻田,也是分工有序。割稻谷的人们,手中拿着锃亮的镰刀,在黄澄澄的稻浪当中起伏,在一片“沙沙沙”的响声中,像蚕宝宝在吃桑叶一般,身后的稻穗一片片的倒下,并被码成一小捆一小捆,整整齐齐的等着被脱谷。而脱稻谷的人们,则安装好打谷机,安排好“踏稻机”的人,在我印象中,我家“踏稻机”的那个人非我姐姐莫属了,直到她结婚之后便有了汽油机代替了人工。随着脚踏的转动,带动了齿轮,飞速转动起来,这时,小孩则帮忙把码好的稻穗抱起来,递送给大人,方便他们在打谷机上脱穗,省得大人们来回奔走,这样也大大提高了脱谷的效率。大人们从小孩手中接过稻穗,双手束紧稻秆,把稻穗用力压到飞速转动的齿轮上面,谷粒应声而脱,如此翻转几下,噼里啪啦落到机仓里面,当谷粒慢慢填满了打谷机仓,大人就要把夹杂在谷粒里面的草屑清除干净,并把它装到箩筐里,装满后,赤着脚,全然不顾地面的炙热和土块的硌脚,小跑着挑回自家准备好的“布幕”或灰町去暴晒。之后又小跑着回到了田里继续挥汗如雨,气喘如牛。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毒辣的日光炙烤着大地,周围没有一丝风儿,野花野草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脚下的泥水也渐渐发烫,包裹在人们周围的只有无边的滚烫的热浪,人们只有大口大口的喝水,然后大把大把的排汗,汗水湿透了全身,夹杂着脱谷时草末横飞,沾在皮肤之上,加上蚊虫叮咬,奇痒难当。在这样一种近乎窒息的环境下,重复着单调而繁重的劳作,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要是这时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那样该有多好啊,可是人们一点儿也不盼望,甚至很恐惧老天下雨,因为要是下雨的话,大家就要去抢收晒下的谷粒,那更是一场无尽的劳累了。可是,在这善变的六七月里,老天爷的性情并非很好,因为下雨而抢收晒下的谷粒,这样的劳累总免不了好些回的。这样一种感觉虽多年未曾再次体会过,但也不愿去过多回忆,这是农人的一把心酸之泪啊。

就这样,一天的时间在割稻谷、脱稻谷、晒稻谷的过程中慢慢的流逝,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太阳的淫威慢慢减弱,阵阵晚风轻拂,可是人们依然歇息不了,因为回到家里还有晒好的谷粒要装仓,这又是一项烦琐而劳累的活儿,人们只得拖着疲倦的身子收稻谷。先用“爬骨”(收稻谷用的简易农具)把平摊在灰町里的谷粒拖成一堆,然后要借着风儿一簸箕一簸箕地“扬谷”,目的就是去除一些秕谷、稻草屑、尘土之类,扬干净的谷粒就要装进编织袋里面,一袋一袋扛回家,然后再装进谷仓里面。这样便可有效抑制老鼠的偷吃。当只有把当天晒好的最后一颗谷粒装进谷仓之后,一天的劳碌才算结束。 吃完晚饭之后,躺在床上,便呼呼大睡起来,有的鼾声如雷,很快进入甜甜的梦乡,可当梦还未结束的时候,又得早早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了。
这样的工作大概重复一星期之后,“抢收”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要开始“抢种”的准备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使用煤气烧菜做饭还是很奢侈的事情,因为费用昂贵,一般的农家是消费不起的,这时候稻草就有了用武之地啦。所以,刚割完谷子的田野又热闹了起来,人们纷纷到自家田里把稻草挑回来,在家附近找一块空地垒成草垛,当做烧菜做饭的燃料了。处理完田里的稻草,如果这时天降大雨,是再好不过的的,可以泡田,准备犁田插秧了。如果没有降雨,那么人们又要纷纷扛着水车,到沟里引水泡田,这时候的水车声并没有像童谣歌曲那样悦耳动听,而是替农人被压榨身上的气力后的呻吟叹息。当田里有了水, 泡个一两天,就拉着黄牛,扛着犁耙,前往田里松土了。犁完了田,就准备插秧了。

插秧之前先得拔秧苗,这项工作一般也是趁着晨曦微露就开始了。在秧苗地里,带上一张小竹凳,坐在秧苗前,弯着腰,拇指和食指捉紧靠近秧苗根部的秧秆,用力一扯,把根部沾上的泥土在水里洗脱干净,两只手左右开弓,并把扯好的秧苗用稻草束成一小捆一小捆,这样方便搬运。有些大人呢,嫌弃坐在竹凳要移来移去麻烦,干脆跪在泥土里粗犷开拔。拔秧工作看似简单,但对于我们这些平时在学校经常拿笔杆子的孩子来说,也是很痛苦的一个过程,我们手指的皮薄,一个早上下来,有的会磨出水泡,有的出现倒刺,指纹也都磨平了,生生刺疼。拔好了秧苗,大人用秧夹子把秧苗码好,绿油油的秧苗裹着泥水,压弯了扁担,同时也压弯了农人的腰。他们喘着大气,挥汗如雨,累了,就放下担子,停下来吸几口香烟,歇息一下。接着挑到水田,把秧苗散下去,这时才回家吃早饭。
匆匆早饭过后,一家老少齐上阵,前往水田插秧。到了田后,一字排开。栽秧是倒着走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插秧人的最好写照。拿起捆好的秧苗,拆散成几撮,手上拿一撮,其他的散落在身后,用食指和中指夹两三根秧苗插入泥土中,一般来说一行七八个点,小孩三四个点,前后左右距离均等,一些插秧的行家,又快又整齐,那是农人最美的诗行。但由于长时间的弯腰,导致腰酸背痛,双腿发硬酸疼。夹秧的两个手指也最不好过,由于长时间与稀泥发生摩擦,全是外翻的倒刺,双手皱巴巴,一点血渍也没有,苍白的可怕。另外,骄阳的炙烤也是很让人难受的,随着气温的升高,田里面的水也渐渐发烫,水汽蒸腾,热浪滚滚,感觉面对着的就是一大蒸笼,而后背就像背着一个煎锅,这是最不好过的时刻了。这样的“抢种”也要坚持一周左右,要赶在立秋之前,完成这项使命。

“冬起冬落”之间,“抢收”和“抢种”是重点,但绝对不是全部工作,期间还有很多劳神费力的事情要干。比如要除田埂上的草,要施肥,遇到干旱,要扛起水车去引水……有时候我经常在想,作为农人到底秉持着怎样的一份信念,能让他们在这样的岗位上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作,这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所有的个人都在用自己不可或缺的劳作,诠释着“双抢”的内涵。在这样的一场无休止的劳累当中,在与大自然进行地艰苦卓绝的抗争当中,农民坚持到了最后。我不知道他们身上哪来的那么多的气力,一天筋疲力竭之后,一觉醒来,又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一般。无论老天爷怎样的百般刁难,农人们都能咬牙坚持到了最后,在“冬起冬落”这一过程中,彰显了劳动人民伟大、坚韧而有担当的美好品质。随着现代化农业的推进,收割机、抽水机、犁田机、插秧机等等的出现,改变了传统农业格局。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的转变成为了必然。而传统农业中的“冬起冬落”给四五六十年代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有艰辛与疲惫,有无奈与心酸,当然也有隐藏其中难以名状的幸福与心安。而对于我而言,孩童时期经历过“冬起冬落”这样的往事,如今想起依然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所以,我选择了记录。“冬起冬落”作为一种农业生产现象而尘封在历史长河中,但这段记忆永远存在我的心底,正因为它的存在,让我懂得了生命以及生活的丰饶,让我懂得了人生的不易并将要好好珍惜现有的生活。



文字:林宏油图片:网络编辑:马泽松审核:黄晓萍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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