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4-7-1 17:37:39

草木知烟火

早晨,沿莲花山区某段路漫步。夏至已过,阳光强烈,但路两旁都是茂林修竹,凉风习习。远处的山岭一片郁郁葱葱,近处的田野长满了庄稼。路上经过一座桥,桥下小河流水潺潺。河的两边,鬼尖草、含羞草、牵牛花、芦莉、蒲公英等,它们在夏天的阳光下伸枝长叶,占据了每一方寸的空间。回想起这些年,我参加了多次古道穿越活动,一些人迹罕至的路线经常会被植物挡住或覆盖,我们不得不用上砍刀,披荆斩棘前行。朋友说,这草木是越来越茂盛了,去年走过的路,今年就被覆盖了。我感叹,大自然的修复能力是如此强大,草木总是默默而又迅速地治愈人类带给它们的累累伤痕。
我在网上看过关于清代、民国期间的老照片,照片里面的山寸草不生,光秃秃的一片荒凉。为何出现这种画面呢?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多灾多难的旧中国,战火把山给烧光了。后来再深入思考,又看过相关的资料介绍,知道老百姓家里日常烟火的维持才是造成山岭光秃秃最主要的原因。自古以来,人们烧水做饭的能源主要是来自柴草。清代开始,中国人口迅速增长,对柴草的需求量也随之迅速增加。人们对草木的砍伐和收割总是由近及远,先是在聚集地周边进行,然后逐渐扩散到荒山野岭,所过之处,草木难留。尤其是北方地区,植被形成不易,除了烧水做饭,还要取暖,柴草问题是极为严重的。本地不乏草木,但割草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我小时候经常听老一辈人讲起他们过去的“烟火”事。那时,老百姓很少能烧得起大块的煤炭、木炭和木柴,即使买得起,也得节省着用。因此找柴草成为当时人们生活的一件大事,只要家里有剩余劳力,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统统都要出去找柴草。柴指的是木本植物,早就给砍光了,集体林场的又不能动,所以大家一般都是去割草。割草一般是几个人或十几个人结伴而行,凌晨4点钟吃完饭出发,每个人带上一盒“割草饭”,大约走了一两个小时来到了城外的山岭。这时天刚刚亮,“割草队”就开始劳作,至中午在山上吃完饭后才担草而归。
最受欢迎的“草”就是“杨柳头”,不知其学名。据说“杨柳头”植株不高,才二三十厘米,叶子像杨柳,但地下的根部很大,非常耐烧,燃烧热大。其次就是“白棉”,也叫“扫帚草”,也不知其学名,它不仅耐烧,还可以做扫帚或掸子。此外就是一些蕨草类、芒草、芦苇、藤蔓等,这些要么就是不耐烧,要么就是少见或难割,没别的草割才会去动它们。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煤的使用和林场的开垦,老百姓的柴草问题得到很大的改善,但本地割草的情况还是普遍存在,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本地草本植物丰盛,割草仍然是一件比较方便的事情,这是有别于北方和平原地区的。父亲和母亲小时候都有过割草的经历,回忆起以前割草的情景,他们说当时并不觉得有多劳累,听他们说起他们的父辈、祖辈,知道那才是真的艰难。在旧社会,普遍情况是有草无柴,而草不耐烧,辛辛苦苦去山上割的草烧不了几天,所以当时的人们连喝上开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更谈不上洗热水澡了。
]在我懂事之日起,家里已用上了煤,但对柴草还保持一定的需求量。家里用的是蜂窝煤,是把无烟煤煤渣,掺上土、和上水后,用一种铁制的模具制出来的。蜂窝煤需要通过烧草来点燃,所以每天都要用到草。祖传下来的大灶逢年过节时总要派上大用场,比如做发粿、松粿以及“请人客”的时候,就得大量燃烧柴,但然也包括草。木炭价格比较高,所以少用,它一般用来烤“铁脯”(一种鱼类)。柴、草和木炭是有得买的,市场就在县城的“楼脚彭”(现在的向阳路)那里。偶尔也有人挑着柴草走街串巷叫卖的。大灶是用砖砌的,台面有一平方米以上。烧柴之前要先烧草,因为柴不易着火,要用烧着的草来引燃。草被绑成一个个的草团,绑草的过程本地称之为“𬘡薆”。“𬘡”就是捆绑的意思,“薆”就是草团。“薆”有大有小,小的用来引火或在小炉里面烧,大的直接在大灶里烧。“薆”一般由家里的女主人来“𬘡”,女主人都会认真地捆扎草团,因为烟火不断,这家就不会散,把草团“𬘡”好,也就将家的命运紧紧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家里没有剩余劳力的,女主人也是要去山上割草的。80年代后期,我家用上了煤气炉,基本告别了烧柴草的日子。我有亲戚住在农村的,他家靠山吃山,还是烧柴草为主。他家的门口有几个高高的草垛,上面用稻草遮着以防被雨淋湿。有一次我跟一个80后的同事聊起,他也知道这种草垛,知道这种叫“薆”的东西。可见煤以及燃气的普及应该是90年代以后的事了。旧社会不少人家都有柴草房,听我的一个朋友说起,在抗日战争时期,他老家的祖宅柴草房里就曾经藏了抗日士兵,躲过了日兵的搜查。
在煤、燃气、电没普及的年代,柴草是人们烧水做饭的唯一能源。可以这么猜想,只要是人力方便达到的地方,田野里、小河旁、古道边、山坡上……草木都会被人就地取材,被砍伐或收割。至于那些深山野岭的草木,则留给专业人士去打理,由此产生了一个既有诗意又有画面感的职业:樵夫。宋代诗人萧德藻诗: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谋。樵夫苦中作乐颇为“优游”,而白居易的《卖炭翁》却道出了与樵夫相近行业的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艰辛。但无论如何,有了草木,这人间就开始有了烟火。草木总是无私地奉献着它的一切,荫护大地也燃烧自己,用它的广度和温度调节人世间的炎凉和冷暖。现代人已不因没柴草烧而发愁了。烟火也成了一种回不去的乡愁,一种独特的景观。我是在城内长大的,关于烟火的回忆,更多的是停留在逢年过节。烧柴草是个技术活。首先,要把小“薆”点燃后放进大灶里,然后再烧多几个小“薆”,又把细一点的几根柴放进去,烧旺了再放上大柴,还要用扇子不断煽火,这样柴才能烧得旺。不过有时心太急,没等小柴燃旺起来就把大柴放进去,结果大柴尽冒浓烟,不断从灶门涌出,把人呛得流眼泪。在那些热闹喜庆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烧柴草,大灶里一团火红。大街小巷的上空也总是炊烟缕缕,一派祥和欢乐的景象。
最近,我朋友不远万里奔赴新疆阿勒泰禾木村,拍出了绝美的炊烟景观。禾木村有原始味道的木屋,村民们还保留着烧柴草的习惯,清晨或傍晚,众多的木屋升起袅袅的炊烟,远远看去,悠然而壮观,勾起他对儿时无尽的回忆。现代城里的人更多的是把烧柴草当成了一种生活体验,一家人,一帮好友一起去一个地方烧烤、烧窑,或者来一次篝火晚会,火光映红脸庞,轻烟中夹杂着柴草、木炭和食物的味道,让人们仿佛回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草木知烟火!如今,草木以一种新的姿态继续守护着人类美丽家园,它们有着生命的厚重,亦留下岁月深深的烙印。


文字:姚宇彬图片:姚宇彬(供稿)编辑:马泽松审核:黄晓萍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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