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4-6-24 21:50:21

故乡的桥


黄昏之至,一个个浣纱姑娘,手挎水桶,或肩担两水桶,三三两两穿过西门楼,踏下台阶,奔向村口小河。眺眼望去,此时夕阳正艳,被揉碎在粼粼河光里。河光中隐现着小石桥,这便是故乡的桥。

小桥流水。
不是一般的小,只足牵一头水牛经过的宽度,而且矮,稍有一场大雨,足于淹过桥面。湍急的河流掺带着上游的树枝,落叶漂泊而下,足于让我深信多年我当年就是从上游小村庄这样漂下来的婴儿,然后被我妈妈捡回来。就像《西游记》里的江流儿一样。每当挨骂时,我就想顺着河流往上游走,找我亲妈。

落日浣纱渚,菱歌唱晚风。
至足桥头,好不热闹,远在西门楼就听到她们的笑声了。在飞鸟相与还的傍晚时分,唯有小桥最热闹。窄窄的桥面是我们公用的长形洗衣台。桥两边早就相对站满了小姑娘,俩裤腿圈起,站在哗哗河水中,河水清澈见底,柔软的细沙穿过指缝,偶尔还会有两三小河蚬冲过来,来个脚底按摩。弯腰在桥面上刷洗,相对而站,列队般整齐。小伙伴们看你走来,一个个像迎宾似地招呼着,“你怎么才来,等下没位置咯!”有时还真的没位,要再一旁等等。有些小伙伴干脆先洗个头,河水温柔地抚着黑黑的长发,就是一次天然的水疗。


上游洗菜,中游洗衣,下游水牛泡澡。还有一两块小小的沙坝,三五孩童在嬉闹,丢石子,玩挖沙坑,幻想能挖到宝藏。把还未洗的衣服倒在沙坝上,提着空桶,在河里摸鱼。
若是接近年关,更是不舍昼夜的热闹,桌椅,碗柜,床单被罩,都搬过来刷洗。严冬腊月没有一个穿水鞋的,赤脚下河,洗旧迎新,热情澎湃,有使不完的劲。大大的床单,一个伙伴拧不动,两个伙伴却用力过猛,经常把快拧干的被单一过劲有甩回河里,水花溅一身。其实水很凉的,但也是柔的,一番浣洗,年也就近了,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小小的桥面却是大大的世界。
没有网络的九十年代,大的新闻得留意《新闻联播》,小的乐事在桥面上就可以不费周折听到。大伙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聊她们的老师上英语课很精彩;街上最后那间书店里又有苏有朋的新唱片了;不时还哼出一两句新歌词;谁又买了新唱片,听完借给谁听;紫薇,小燕子你喜欢谁。谁要是当天穿了新衣服,带了新发夹,总会成为焦点,小伙伴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神。就算在严冬里站在河里也不觉得刺骨,可能把寒冷忘却在和小伙伴的嘻哈里。


窄窄的桥面,稍有碰撞,洗衣工具经常掉在喘急的水流中,奋力往下游追个七八米远。相对洗衣的小伙伴稍不谨慎,两人来个相碰头,也是常有的事。接下来的相视而笑融合在洗衣粉泡泡里,腾起童年的香味。而记忆里的香味,正是桥面上那一摊摊白花花的泡沫里。姑娘们左手边是水桶,还未洗的衣服,右手边是刷子,洗衣粉,洗衣膏,洗衣皂。大部分洗衣粉都是装在曾装过豆豉鲮鱼的铁盒里。夕阳下的铁盒特别闪,浅浅的椭圆形铁盒太适合用刷子沾洗衣粉了。也有不好的地方,太容易把一铁盒洗衣粉打湿,而且铁盒内边太锋利了,稍有不慎便免不了受伤。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铁盒,好想有一桶洗衣膏。小小的桶,就像桶装士力架那种桶的容量,淡绿色的桶身,还是苹果形的,带着白色的提手,还有盖子,提在手上心里特别美。满满的洗衣膏就像一桶雪糕,看着特别有满足感,触着特别柔特别滑,还有点冰凉,那股扑鼻的兰花香多少年了还是在记忆里挥之不散。
当然与洗衣膏的最初的结识在旁边洗衣姐姐的洗衣堆里。我央求母亲,我们也买一瓶吧。母亲是讲究节俭实用的人,觉得洗衣膏价高还不实用,不耐用,每天劳作的衣服还是得洗衣粉浆洗才干净,这个道理也是至今我为人母才懂,果真还是洗衣粉去污力强。但后来母亲还是满足了我,买了一瓶洗衣膏。还记得那天的兴奋,我放学回来早早的洗了澡,短发的我“横毛梳得滑滑”,一手提桶,一手提洗衣膏,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第一个来到小桥,把洗衣膏摆在特显眼的地方,生怕小伙伴们不把我当作焦点,仿佛那天桥面的洗衣香味都是源于我。
但很快应验了母亲的话,不耐用,没两天被我霍霍了大半瓶,还渗了水。我开始省省地用,还是没两天见底了。自知理亏,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央求母亲买了,自己悄悄的往用完洗衣膏的桶里倒满洗衣粉,还加水搅拌,假装还没用完洗衣膏。到了次日,加水洗衣粉却硬邦邦的,费半天劲,扣都扣不出来,还得加水慢慢融化,大大增加了洗衣工作量。一瓶硬邦邦的洗衣粉起码用了十天半个月,哎!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不怕冷,就怕老伯伯牵牛过桥。远远看到有老伯伯看着尖尖的梨耙,牵着大大的水牛,如猛兽袭来。小伙伴们急速收起桥面的物品,衣服,两边散开,生怕被水牛的大脚踩伤。慢悠悠的大水牛昂着头,甩着大尾巴,带着扛着梨耙武器的保镖,走在清香的泡沫大白毯上,简直就是一名巨星。巨星走过,还留下一串串泥沙脚印,赶紧冲洗,继续洗衣。
我们不怕累,总会在洗衣中途,弟弟妹妹还会继续送要洗的衣服过来。三妹就是负责抱着一堆衣服过来,要帮我洗,站在流水中,小小的个子,小小的年纪,却也没停下来,不论寒暑,不管多晚她都陪着我,洗好的衣服也不是一般的重,我们一起提回家。我们无间的情感也建立在河边洗衣的路上。
我们还不怕黑,我们还可以抵御黑。总有一两个衣服多,手脚慢的小伙伴,比如我,夕阳下班,我还有一堆衣服,嘻哈声慢慢小了,天慢慢黑了,流水哗哗声反而大了,上游河边的竹丛也沙沙声响了,我心慌了。但总有一两个小伙伴帮我洗衣服,在黑暗之前回家。一边洗一边继续聊,总会路灯亮起时,我们刚好回家,此时也刚好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三两伙伴结伴而回,又是一番风味。
眨眼间这却是二十年前的回忆了,而“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重修重建了几翻,唯独夕阳仍作陪。回不去的故乡小桥,唯有安放在记忆里。落叶漂泊而下,足于让我深信多年我当年就是从上游小村庄这样漂下来的婴儿,然后被我妈妈捡回来。就像《西游记》里的江流儿一样。每当挨骂时,我就想顺着河流往上游走,找我亲妈。
落日浣纱渚,菱歌唱晚风。



至足桥头,好不热闹,远在西门楼就听到她们的笑声了。在飞鸟相与还的傍晚时分,唯有小桥最热闹。窄窄的桥面是我们公用的长形洗衣台。桥两边早就相对站满了小姑娘,俩裤腿圈起,站在哗哗河水中,河水清澈见底,柔软的细沙穿过指缝,偶尔还会有两三小河蚬冲过来,来个脚底按摩。弯腰在桥面上刷洗,相对而站,列队般整齐。小伙伴们看你走来,一个个像迎宾似地招呼着,“你怎么才来,等下没位置咯!”有时还真的没位,要再一旁等等。有些小伙伴干脆先洗个头,河水温柔地抚着黑黑的长发,就是一次天然的水疗。
上游洗菜,中游洗衣,下游水牛泡澡。还有一两块小小的沙坝,三五孩童在嬉闹,丢石子,玩挖沙坑,幻想能挖到宝藏。把还未洗的衣服倒在沙坝上,提着空桶,在河里摸鱼。若是接近年关,更是不舍昼夜的热闹,桌椅,碗柜,床单被罩,都搬过来刷洗。严冬腊月没有一个穿水鞋的,赤脚下河,洗旧迎新,热情澎湃,有使不完的劲。大大的床单,一个伙伴拧不动,两个伙伴却用力过猛,经常把快拧干的被单一过劲有甩回河里,水花溅一身。其实水很凉的,但也是柔的,一番浣洗,年也就近了,也带来了新的希望。
小小的桥面却是大大的世界。没有网络的九十年代,大的新闻得留意《新闻联播》,小的乐事在桥面上就可以不费周折听到。大伙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聊她们的老师上英语课很精彩;街上最后那间书店里又有苏有朋的新唱片了;不时还哼出一两句新歌词;谁又买了新唱片,听完借给谁听;紫薇,小燕子你喜欢谁。谁要是当天穿了新衣服,带了新发夹,总会成为焦点,小伙伴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眼神。就算在严冬里站在河里也不觉得刺骨,可能把寒冷忘却在和小伙伴的嘻哈里。   
窄窄的桥面,稍有碰撞,洗衣工具经常掉在喘急的水流中,奋力往下游追个七八米远。相对洗衣的小伙伴稍不谨慎,两人来个相碰头,也是常有的事。接下来的相视而笑融合在洗衣粉泡泡里,腾起童年的香味。
而记忆里的香味,正是桥面上那一摊摊白花花的泡沫里。姑娘们左手边是水桶,还未洗的衣服,左手边是刷子,洗衣粉,洗衣膏,洗衣皂。大部分洗衣粉都是装在曾装过豆豉鲮鱼的铁盒里。夕阳下的铁盒特别闪,浅浅的椭圆形铁盒太适合用刷子沾洗衣粉了。也有不好的地方,太容易把一铁盒洗衣粉打湿,而且铁盒内边太锋利了,稍有不慎便免不了受伤。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铁盒,好想有一桶洗衣膏。小小的桶,就像桶装士力架那种桶的容量,淡绿色的桶身,还是苹果形的,带着白色的提手,还有盖子,提在手上心里特别美。满满的洗衣膏就像一桶雪糕,看着特别有满足感,触着特别柔特别滑,还有点冰凉,那股扑鼻的兰花香多少年了还是在记忆里挥之不散。
当然与洗衣膏的最初的结识在旁边洗衣姐姐的洗衣堆里。我央求母亲,我们也买一瓶吧。母亲是讲究节俭实用的人,觉得洗衣膏价高还不实用,不耐用,每天劳作的衣服还是得洗衣粉浆洗才干净,这个道理也是至今我为人母才懂,果真还是洗衣粉去污力强。但后来母亲还是满足了我,买了一瓶洗衣膏。还记得那天的兴奋,我放学回来早早的洗了澡,短发的我“横毛梳得滑滑”,一手提桶,一手提洗衣膏,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第一个来到小桥,把洗衣膏摆在特显眼的地方,生怕小伙伴们不把我当作焦点,仿佛那天桥面的洗衣香味都是源于我。
但很快应验了母亲的话,不耐用,没两天被我霍霍了大半瓶,还渗了水。我开始省省地用,还是没两天见底了。自知理亏,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央求母亲买了,自己悄悄的往用完洗衣膏的桶里倒满洗衣粉,还加水搅拌,假装还没用完洗衣膏。到了次日,加水洗衣粉却硬邦邦的,费半天劲,扣都扣不出来,还得加水慢慢融化,大大增加了洗衣工作量。一瓶硬邦邦的洗衣粉起码用了十天半个月,哎!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不怕冷,就怕老伯伯牵牛过桥。远远看到有老伯伯看着尖尖的梨耙,牵着大大的水牛,如猛兽袭来。小伙伴们急速收起桥面的物品,衣服,两边散开,生怕被水牛的大脚踩伤。慢悠悠的大水牛昂着头,甩着大尾巴,带着扛着梨耙武器的保镖,走在清香的泡沫大白毯上,简直就是一名巨星。巨星走过,还留下一串串泥沙脚印,赶紧冲洗,继续洗衣。


我们不怕累,总会在洗衣中途,弟弟妹妹还会继续送要洗的衣服过来。三妹就是负责抱着一堆衣服过来,要帮我洗,站在流水中,小小的个子,小小的年纪,却也没停下来,不论寒暑,不管多晚她都陪着我,洗好的衣服也不是一般的重,我们一起提回家。我们无间的情感也建立在河边洗衣的路上。
我们还不怕黑,我们还可以抵御黑。总有一两个衣服多,手脚慢的小伙伴,比如我,夕阳下班,我还有一堆衣服,嘻哈声慢慢小了,天慢慢黑了,流水哗哗声反而大了,上游河边的竹丛也沙沙声响了,我心慌了。但总有一两个小伙伴帮我洗衣服,在黑暗之前回家。一边洗一边继续聊,总会路灯亮起时,我们刚好回家,此时也刚好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三两伙伴结伴而回,又是一番风味。
眨眼间这却是二十年前的回忆了,而“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重修重建了几翻,唯独夕阳仍作陪。回不去的故乡小桥,唯有安放在记忆里。



文字:范俊容图片:网络编辑:马泽松审核:黄晓萍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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