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背带
一条两米长一米宽的碎花红布,可做甚?花裙子?太俗。桌布?太花。那做背带是不是刚刚好。陆河客家人唤其“hong帕”。陆河人的背带,一般是在外孙(女)满月时,外婆送来的礼物之一,或者宗祠入伙时,完成牵龙仪式后裁剪下来的牵龙布,象征着子孙满堂,红红火火,长命百岁。一匹花布,及其简单朴素,却实用大方。没有任何装饰,任何配件,却充满智慧,取一头打结,就可作前背;于娃娃连同背带绑在后背,可后背;两头绑在木床架两边可作吊床;两头对折可当薄被。从前在陆河,不管是姐姐,妈妈,还是外婆,奶奶,谁的背上没背过小娃娃。不管是婴儿躺在前背背带里,还是幼童跨坐在前背带里,后背在背带里,谁没体验过被被背带包裹的安全感和温暖。背带是女性和孩子之间一条重要纽带。虽然现如今,经济发达的时代,这种背带早就退出历史的舞台,但在八零后的心里,满满地占据着我的童年回忆。最初的记忆里,背带是一条晃在轻风中的长尾巴。走在去外婆家的乡间小路上,清晨的天很高很蓝,缕缕轻云如青烟般飘在天边,路边浅草才能没马蹄。路间是我们母女三迈着轻快的步伐。妈妈前背着妹妹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那时的妈妈也很高,暖阳洒在妈妈乌黑的马尾辫上,光泽耀人,轻风飘逸。白衬衣配高腰黑西裤,单肩斜挎红背带,我抬头间,妈妈就像一束光,多么的青春,多么的活力四射。
轻快的步伐晃动着背带长长的碎花尾巴,就像仙女罗裙上的飘带,摇曳着,如仙女散花般,路边的小花正因此而开,乱花渐欲迷我眼,我屈身摘下一朵别在耳边,又紧接蹦跳着加快步伐追上,拉着长长的尾巴,随着步伐轻晃着尾巴,欢快唱起童谣“羊羊咩咩,伯公做势……”引得挎坐在背带上的妹妹,扭过头咯咯笑起。时而快时而慢,摇晃着母亲的青春韶华,摇晃着我的无忧童年,摇晃在春日里,摇晃到外婆家。
直到傍晚,我们母女三往回走,在夕阳余晖中妈妈一手牵着我,一手搂着怀中熟睡的妹妹,妹妹躺在背带里,长长的尾巴绕过妈妈的肩膀,搭在妈妈的手臂和妹妹身上,是临时的蚊帐,及时的被子,遮光挡风,防蚊御寒,好似一个行走的恒温摇篮,又好似宝宝出生前住的那个舒适宫殿,感受着妈妈的体温,倾听着母亲的心跳,怎能不心安,怎会睡不甜呢?与母亲最亲密的连接除了脐带,那就是背带了。长大点,我可以背妹妹了。我喜欢前背,后背虽然可以解放双手,但五花大绑让我喘不过气来。放学回来,奶奶帮我系好背带,我把妹妹兜在背带里,一手臂半搂着妹妹,也不忘顺手抓两把米子(米花)装在裤袋里,我吃一口,顺手喂妹妹吃一口,香香脆脆。飞奔到村口大禾坪,那里早就聚集了一堆背娃娃的同伴们,她们被霞光轻拢,稚嫩的小脸上渡着金色的笑容,小小的个头却从不被背带束缚,再胖的弟弟妹妹背在身上,照样身轻如燕,也毫不影响她们自由自在放飞自我。
蹲在地上玩打石子,背上的娃娃早已歪着头睡着了;玩老狼老狼几点钟的,示意背上的娃娃不许出声,不许动,但背上的娃娃看到快靠近的对方做着鬼脸,忍不住咯咯笑起,马上失败告终;最猛的是玩跳绳的,背着娃娃,照样蹦得老高,看得我心惊肉跳,生怕她的弟弟(妹妹)被蹦摔下来。有的干脆解下背带,铺在地面,让弟弟(妹妹)自个玩,天黑时记得捎回家就行了。我倒算老实,都是背着妹妹,吃着米子,当观众,看到乐呵的也跟着傻乐呵。也不是不想玩,带着妹妹我不敢造次,因为出门时奶奶再三叮嘱,别摔了,这么小要是摔了会变傻的。
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要造次。午后,大人们稍作休息,我把背带两头各绑在木床架的边,做成吊床,把妹妹放进去晃,晃得老高,甚至自己也爬进去晃,臆想自己在海滩度假。
在那艰苦又快乐的年代,还不会干农活的姐姐们,主要任务就是带弟弟妹妹,谁没有越过姐姐的肩膀看邻居家的《西游记》;谁没有背着弟弟妹妹到隔壁村看戏。兄弟姐妹系在一条背带上,姐姐带大了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也成就了姐姐。要不是妹妹陪着我,也不敢去隔壁村看戏,要不是我带着妹妹,我也敢随便造次,我们是各自的盔甲,也是各自的软肋。我们如天上落下的雪花,结成冰,化成水,永远分不开,注定是各自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存在。后来,妈妈也变成了外婆,妈妈也送我女儿一条这样的背带,起初我是嫌弃的,现在有婴儿车,有腰凳,谁还还用这个。直到我把女儿放在婴儿车上推出去买菜,孩子根本不肯坐毫无温度的婴儿车,哭闹不止,我只有一手抱孩子,一手推婴儿车,走了许久,还没到家,此时要是有条背带就好了,我忽然理解到了背带传承的意义。原来传承的意义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曲线桥梁,使模糊的记忆又逐渐清晰。造型可以模仿,技术可以超越,但陆河传统背带的那份记忆,那份情感,那份传承,永远无法超越的。尿湿在奶奶背上,酣睡在妈妈怀里,陪伴在姐姐肩上,一代又一代,代代相传,不仅是背带,更是浓浓的亲情。
文字:范俊容图片:网络编辑:马泽松审核:黄晓萍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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