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福泰楼
我的故乡陆河县水唇镇的一个古老村庄,有一座古建筑“福泰楼”,也是我的出生地。福泰楼前身户主是地主,由于地主富裕,兴建的所有用料都是最好的。据说墙是用石灰、糯米、红糖按比例混合,坚固无比;所有石柱子棱角分明,光滑可鉴;梁上的雕刻栩栩如生,至今完好无损,不见虫蛀。解放后,分给平民百姓居住,而我就是其中一家。让我魂牵梦绕的是那个大天井,石凳子,小木窗,还有没来得及告别的七婆太。七婆太为福泰楼正主,见证福泰楼兴衰,为人慷慨,一辈子积德行善,解放后回福泰楼和平民共处,受村民敬重。总想找个机会,挽起长发,换一袭旗袍,执一把小扇,漫步在福泰楼门前光滑的石巷,轻摇小扇,低眉浅笑中,七婆太的阵阵擂茶香顺风扑鼻。轻触那矮小斑驳的围墙,抬头间,碧云蓝天,青瓦炊烟,怎能不留恋。问我故乡的味道,我想除了擂茶里的金不换香,就是炊烟里的柴火香。特别是在三月天,我总记起坐在天井边,细雨朦胧,炊烟四起,望着烟雾缭绕的青瓦屋檐,炊烟参杂在潮湿的空气里别有一番香气,让我一直刻记在脑海里烟雨不单是美景入眼帘,还是乡气悄然入鼻。听母亲说,福泰楼已经是危楼了,周围拉起了警戒线,心生一阵疼惜,准备回去看看,说不定下次只能在梦里见了。穿过南门楼,一眼间草木荒芜,残垣断壁,石巷的光滑终究随人群消失,萋萋芳草,甚是心疼,繁华终将被岁月抹尽,炊烟远去,笑声消失,墙上写满岁月的沧桑。
看那木窗里的怀念!
我都记不清什么时候去了福泰楼,是的,我在逃避,我想我不去福泰楼,七婆太就一直都在。或许在某一天透过半掩的木窗,还能看到七婆太在窗下镜子前,一手执木梳,一手抹着那一丝不紊的盘发。镜子外是那红色的精致玻璃瓶发油,木窗外的晨光洒进来,折射在玻璃瓶上,桌面上呈现出一道彩虹,镜子里的布满岁月沉淀下痕迹的老人儿,带着一丝丝微笑,在彩虹熠熠发光,多么的温和,多么的慈爱。天井里的记忆长满杂草,已经看不出那个曾经让我入神大天井。记得大雨磅礴,白雨跳珠,我可以一直呆看,儿时的雨是整齐的,啪啪落在天井,回弹起的水花也是一致高低,一致大小。记忆里感觉是老天在插秧,后来三妹生动地形容那水花就是唐僧帽,对,没错,整齐的唐僧帽让我入神,屋檐的水帘也连绵不断,总会想起那个谜语千条线万条线,切不开剪不断,总会伸手去截。冥想间,至今还能感受到屋檐水落下的重力和清凉。
门口石凳中的温情两边的石凳,是儿时栖息地。小伙伴总抢着坐,还要争吵,近哪边的就是哪家的石凳,石凳就一左一右两个,大屋里左右住了那么多户人家,怎么也争不出胜负,争夺总在笑声中结束。要是七婆太坐下,也可以结束争夺,我们都会围着她。总不忘七婆太那厚重崎岖的脚趾甲,她腿脚不便弯不下腰,我们总会帮她修剪,指甲钳的钳缝太小,总是卡不进趾甲,试试左边,试试右边,蹲在跟前,歪着头,有时急得跺下脚。终于卡进去,用力一按,紧接着七婆太一阵尖叫,哎呦。不好,剪出血了,抬头尴尬得笑笑。七婆太还总是在别人面前夸我们什么都会干,会剪脚趾,会提水,会擦桌子,特别是二妹踩着凳子帮她擦桌子,已被写入七婆太史书了。
而今坐在石凳上,过目皆是回忆。
大门坪上,几个石墩插着树杈高高架起竹篙,迎着朝阳,那个我当起小石墩,架着竹篙,妈妈在一旁弯腰顺手拧起刚洗好的衣服,接过小石墩肩上的竹篙,顺着袖口把衣服串在竹篙上,一件件一件件,重的不行,妈妈接过竹篙,架回树杈上。竹篙下,地面上早已一摊摊滴水形态各异。
夕阳西下,我总觉得晚霞与火炉堆相得益彰。门坪左右各有一个垃圾堆,那时的垃圾堆也就一些杂草,没大污染,傍晚大人们就会把垃圾堆一起,点一把火,灰烬化作肥料。火苗中看晚霞,我总以为晚霞是有味道的,就是这火炉堆的味道。火苗燃尽,门坪围墙外的大水牛开始归栏了。我厌烦那些大水牛总在光滑的石巷上停下来制造黑色大炸弹,更生气的是牛的主人也停下来,对我喊,你家的苹果呢?我要吃你家的苹果。因为爷爷的名字有个果字,他们总爱和善地跟我开玩笑,给爷爷取外号,村里大部分乡亲都对我说过要吃我家的苹果。我当然不肯啦!我随口一出,我还想吃你家的牛肉呢?听闻第二天那家人的牛就死了,真是无巧不成书,从此我也被写入村里的史书,骂死别人家的牛。
今不见大水牛,石巷也失去往日的温度和光鲜,而幸之我家的苹果常青,且果实累累,果家之福也。抬头间,人去楼空多少年了,横额上“福泰楼”三个字,仍苍劲有力,笔墨干净清晰,这是福地所在。两边梁上的雕刻仍精美绝伦,唯妙唯俏。
不见雕刻工,而梁上牡丹百年沧桑,梁上牡丹啊,你是否忆起,民国时期,楼里楼外的鼎盛一时。地主家迎娶十二岁新嫁娘七婆太的喜庆,十里红妆,正屋拜堂,生儿育女,经历兴衰,积德行善,百年后仍如梁上牡丹印刻民心。还是想起解放后,十几家老百姓同住大屋,其乐融融,几十个孩童一块成长。共用浴室,排队洗漱,七婆太站在门口,催促太爷,太爷不紧不慢地回一句,不好催,打帮洗身坐下之(趁洗澡坐下来休息下)。是否见到我爸我叔一放学回来,车脚还没打下来,就问奶奶,田里的田神有作么?(放学回来,边停放单车,边问奶奶田里的农活,我爸一旦觉得我懒惰,便频频说起此事),是否记起,八十年代,那个我总想去北屋上的望棚,眼里最高处,想上去看看,至今都没上去过。
至此,我对福泰楼的百年沧桑,对逝去的童年,对没来得及告别的七婆太,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怀念,是敬仰。
图文:范俊容编辑:黄晓萍审核:马泽松来源:善美东岸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