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3-10-18 16:59:15

兰窗岁月的绝响——追寻钟敬文先生故里



钟敬文先生的故里,就在海丰县城平东镇山下村。
这个山村,虽不偏远,但要深入老先生少时的东山园,自知山路崎岖。十年前和数十文友曾到山上,找寻园中百年果树。彼时春夏之交,清明前后,路上落叶一地,枯黄满目,又见烧秃黑灰的山头,窥见灾厄毁坏,立刻仿佛有什么东西隐隐痛了起来。
这次是盛夏雨后前去,山路漫漫又曲折,枝柯交错,泥泞更甚。一山又一山,文友说,分岔口时就转入另一座山了。野牡丹开得正艳,花开花落,一念十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来来去去众生相,种种执着,种种追寻……倘若一个人的骨骼没有倨傲倔强的姿态,如何从这大山深处走向外面的世界呢?他历尽仄径与危滩,无惧风雨,忘我投入;他为人至诚至善,把无尽的爱给予学生;他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和学术思想,在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当代,确立民众创造的传统民俗文化的正面价值,维护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可曾知,他对抗过多少次狂风骤雨,对抗过多少次电闪雷火。他历经劫难与颠沛,所以可以有那样庄严伟岸的身姿,让后来者致敬学习。


他是大河浩荡,野渡无人。他是崚嶒枝干,蜿蜒飞张。可我抬头,望见新绿,老先生在心中的意象,又晕染成满山绿野,形成其他色彩难以匹敌的风景。
相隔百年,余波荡漾。
在我无法坚持上山时,“我们时代的道路太遥远而崎岖了。几多没有毅力的赶路人,不断地在中途的小站悄然下了车。” 这句话回响耳畔。钟老先生不懈跋涉,纵横攀行在路上,没有一点畏缩,走到离母根很远的远方,用自己坚毅求索的精神,在旭日初升的清晨,把民间文学开成一朵又一朵安静淡然的花。这样的生命,永远不被名利撼动,使人赞叹万千。


东山园所处的山脉广大厚实,似乎是神话里盘古的身躯,脚下丰沃的土壤,孕育着成片果林。十年前,努力沿着山坡往上攀爬,终于触摸到百年果树,如龙盘踞逶迤,不畏惊风暴雨,也不摧折。这是心的原乡,也是故里的原点。坐在树下看花,果花气味芳香馥郁,引来众多蝶蜂采蜜,生命便由此在广袤的穹宇间延续展开。就像一个人越走越远,从汪洋中的一滴水,蒸发升至高空成了云,俯瞰更广大更辽阔更饱满的人世。飞扬的云,纯洁又轻灵,从不重墨浓彩,云的心里装着崇山峻岭,江河溪川,森林草原,除此以外繁华去尽,淡到不易察觉,让人想起老子说的“大音希声。”十年后,东山园的入口长了一大片夏日的帘幕,澎湃着植物的气势,一切成追忆。这样也好,果园的一树一花,绽放过,陨消了,零落成泥。老先生可曾惦念可曾眷恋这片园林呢?那一片片绿,那明艳的花,那一抹抹香,都在他心中的一个角落,那里阳光好,空气好,蓬勃朝气,枝枝蔓蔓,恰如其分,可以天长地久。才有了他笔下“几阵清霜后,山林叶半丹。秋深红柿熟,风劲碧流寒”的自在清隽。
下山时,脚下泥泞,却想起疏林晚钟四个字,想起钟老一张高龄时的照片,端坐书堆之中——那样的平静、沉稳,眉目之间全是返璞归真的素美。

他是深山之子,自有品格,不争先,不恐后。他曾说,“我身后墓碑写上‘诗人钟敬文’足矣。”他的笔下才情万千,本可在文学界春风得意,春雷阵阵,却甘愿俯贴大地做一名诚实的农夫。他在民俗世界中苦苦要求自己,从未有过半刻停歇。一个人在名利面前的选择就是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把中国的民俗学从原乡开始,向世界拓展的千山万水,倘若没有虔诚,没有苦行僧精神,何以抵达呢?他的百年生涯结交文化名流无数,可他的心和灵魂都扑在民俗学,对民俗学的追求如入无人之境,他身上一股石窟般的金石气。他逆光而行,走得很坚定,走得很笃信,哪怕磕绊那么多,仍然满怀信仰,人物两忘。他的生命远不是我们想象得那样理所当然,他本是长在山下村东山园的一棵树,却离开主干好远好远,在世间开出了新的花蕊。谁也当不了“中国民俗学之父”,他是唯一。
行至钟老故居,除了一尊塑像,内里挂着一幅霉点斑斑的画像,空空如也。墙角苍苔四起,无上清寒。一钵丰盛的时光像钟家祠堂前的池水,不起微澜。唯有赤子之心成百年风雅,镌刻着一位学者的脉络。
挨着平东的公平镇鱼街75号,为钟老家旧居,比十年前更令人怅然,意阑珊。不过百余年,曾经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成了满壁断损、残破与剥蚀。钟老的学问一次又一次攀登更高更艰难的巅峰,昔日兰窗却再也留不住。想起去看望钟老大女儿琼姑,百岁老人耳聪目明,提及父亲精神矍铄,回忆如流淌的江河。从她的话语中,似乎看见一个人从孩童到老去就像一场日头西斜。所谓月长圆,人长久只是一厢情愿。



我们都以为要尽力保存钟老故里的一墙一窗,一花一树,就如同拥住一盏怕风但尚有温度的油灯。时光是一切物体不可抵挡的洪流,应该抗衡时光的祖屋倒了!听,房顶野草低低的呜咽,是有多少愤怒委屈呢?倒下的祖屋是被剥了皮的枯木,枯了就永远的枯了。琼姑与她父亲所有生生不息的梦想,所有对于故里充满清喜的回忆,去无归处了。
鱼街的巷子很老,很长,我们站了很久。这是最热的夏天,我的汗下来了,心里寂寂的凉。
乾坤朗朗,这满目荒愁里,能有一番新天、新地吗?我盼着那一天。





图文:林小冰编辑:马泽松审核:黄晓萍来源:善美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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