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围腐竹:阳光的味道
收筐的腐竹,头朝外尾朝内环着重叠躺在竹筐里,嫩黄色莹润如玉,阳光焦焦的味道渗透植物的纤维,散发着淡淡的豆香,安静、安详、满足如云雨过后的少妇。在广东,像粉围这样依然保持古老方法手工做腐竹、以百年传统闻名的村落已经不多。在海丰县城,还有这样一句俗语“事头多过粉围豆头”家喻户晓,因粉围旧时家家门门做腐竹豆头(豆渣)多而有了关联,有了比喻。每年秋后,腐竹总在粉围依约而至,特别是重阳至冬节更是粉围腐竹的黄金季节。秋高气爽,一挂挂的腐竹柔柔地搭在竹竿上,在村边一排排整齐地罗列着。金灿灿的黄豆,淡绿泛黄的白棉草在町里晒着,腐竹寮上淡淡的轻烟飞扬,倚在深秋的,还有寮边堆积如山晒黄了的草,这样洋溢着的乡情是粉围每年最好的风景。
黄豆晒干,去壳,浸泡四个钟,磨浆,从前这些工序要用上砻、石磨这些《天工开物》记载的工具,而今都有了机器替代。豆浆用纱布袋滤过去豆头,加六成的水煮沸落鼎。鼎平底圆形如锣,生铁打制,以前在紫金成批定做购进,现在这样的老鼎已经不多了。在从前的腐竹寮现在的瓦房里,土砖或红砖砌成的灶,连排依着通透而疏密有致的篱笆墙,三面临风,一列有十个之多,鼎里是奶白温热的豆浆。
灶里烧的是柔韧纤细修长如细丝一样的白棉草,燃烧安静,烟轻而少灰烬,只偶尔轻微地噼啪一声,如灶里鼎里两种植物间不为人知的耳语,传递着金、木、水、火、土五行运行的秘密。这样的白棉草盛产于村后的大云岭,作为烧制粉围腐竹的绝配,可以很好地控制豆浆的温度,始终让鼎里的豆浆不愠不火、慢条斯里地热着而不沸腾,间隔一段时间就可在豆浆表面结一层腐皮。草成列摆在灶口下,视成排不同灶间的火情用竹夹不时夹草入灶,依序伺候保持结皮的温度,不时还得用葵扇扇风,让鼎里的豆浆快些起皱,现在改用在灶的尽头放一台小电风扇,整天呼呼地吹,替代也解放了人手。约一刻钟,豆浆面上就会平整凝结一层米黄色的腐皮,用小铲顺鼎沿轻轻一划,用手在腐皮中间轻轻一拈,腐皮就滴滴答答淌着豆浆被拎了起来,把手一捋,再往鼎上的短棒一搭,沥干就成了一条鲜嫩的腐竹。晾过的腐竹之后就交给外面的太阳去晒,带着白棉草的熏陶,挂在暖阳里的腐竹吸足了阳气,从此有了饱经风月的雍容与从容。晴好的冬天只晒两天也就透了,晒透的腐竹就有了开篇收筐的一幕。
腐竹作坊遍布全村,每个作坊有着相似的工作时间,大致就是,凌晨两点摸黑忙活,至下午四、五点收工,这样的一灶一鼎也就收获三斤的腐竹。一鼎豆浆可收十、十一条腐竹,以头条、二条腐竹称为头竹、二竹的最好,这是一鼎豆浆里新凝结出来的头几层,如若牛初乳,色白微黄,以后颜色渐浓,最后由于糖分沉淀成“甜竹”。舌尖难以忘情的是儿时尝过的“腐竹末”,这是豆浆干涸清鼎的锅巴,铲起而成条状,焦黄略黑,抓几手放进锅里,加一汤匙冻结凝脂的猪油,用以煮白菜,甜、滑而有嚼头,真是人间至味。粉围腐竹颇具散文意味,色黄嫩有光泽,熬煮质烂而形不散,入口细嚼而齿颊留香。新鲜未晒的腐竹切成段,可蘸蒜末米醋直吃,也可用蒜末略炒上盘,滋味清新。把刚起鼎的腐皮捋去水,摊平放上白糖卷而吃之,白糖脆脆地在口舌间蹦跳作响,腐皮弹牙散发着豆香,这样俏皮的原生态吃法,又岂止一个“好”字了断?旧时有客来,快捷的做法,就是折几枝腐竹,加上粉丝一团、荷包蛋数个做汤,热情不失体面。而汤总与腐竹如影随形,换成了过年,就是腐竹、粉丝、鱼丸的组合,汤色奶白,爽口宜人。还有冬日火锅里吸满了汤汁的腐竹,家乡煲里墨脯、薯菇、腐竹组合,都是粉围腐竹唱的主角,成为一桌人争夺的对象。所有腐竹的吃法,如一篇篇清新脱俗的小品,文采飞扬。
从大云岭水流槽流下潺潺绕村西而过的溪流,已为西三环路所切断,同时快为杂草所淹没的,还有山上的白棉草。围剿这一百多年传承的,计有烧着粗糠、木柴的改良不锈钢方形龙灶,企图取代阳光的烘干机,同样逼近的,尚有借着科学的名义大张旗鼓的转基因大豆,传统与现代的对峙,显得输赢立决。巷口的古井依然清澈,卵石垒成的圆形井壁,顶着麻石打制的方形井口,摆着一副问天的姿态。烟熏的几家腐竹寮还在,秋冬里,借着缕缕轻烟,用古法守护着粉围腐竹最后的传奇。
作者:许宇航本文荣获汕尾市“陆港杯”农产品征文作品比赛二等奖来源:隆啊隆骑马去海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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