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园老马 发表于 2021-8-16 18:57:47

出屋

“出屋”是客家话的一句方言,就是走亲戚的意思。字面理解也接近文字表达的意义。与“过门就是客”的传统礼仪释义紧扣。突出主人与宾客之间身份的微妙联系。也许正是因为有了不同意义上主、客角色转换的存在,那种表达对人的尊重、待客的热情、互相之间的和谐、予长幼的爱护与敬重等等,才会在充满融洽、喜气、无拘束的环境下,而不至于丢失宝贵的人伦纲常。
小时候经常盼望着,每隔一段日子就能有那么一件诱惑大脑的特别消息,亲戚捎信告知“做好事”(客家方言,办喜事的意思)的喜讯。无论是婚宴、寿宴、弥月宴、新房宴或者其他喜宴。我们陆河的客家习俗,一方面揉合了毗邻的汕尾、海陆丰及潮汕传统文化精髓,另一方面又秉持着客家人热情好客,淳朴、多样的特色风俗。让人们对“出屋”做客,享受上宾待客礼节的接待迷离飘然。自己尝过这种“上宾”的感觉,所以只要听见有什么“出屋”的风吹草动,心里面就会条件反射般心痒痒。掰着手指候着这一天的到来,我很清楚,这“出屋”的人员指定少不了我。因为我是家族里最有资格参加,小辈中排行老大的男丁。更何况我听话,懂礼貌,让长辈们省心,我是他们“出屋”时的不二人选。我也窃喜着,挺享受这种没有竞争的惬意。


“出屋”的亲戚家有远有近。若是路程近的,无法很好地一路欣赏沿途的景物,也感觉不出那种路途的风尘仆仆与遥远。一顿短暂的午餐时间过后,没有过多的家常寒暄便张罗辞别。好像难以体会得到浓浓亲情友情的味道。时间仓促,根本没来得及,建立以后可持续发展的感情便匆匆告别。更别说能带一些,可以回去向小伙伴炫耀的异地见闻了。难免留下余兴未了的遗憾。所以那个时候特别盼望“出屋”的地方能远一点,可以悠哉悠哉地坐在长辈的单车架上,尽情地随意瞅山望水,看蓝天上白云的牛羊幻化,看田野上写满希望的劳动水墨画卷。幼小的心灵有种莫名点赞劳动的潮思。也缓解着内心对“广袤天地”的积久好奇,能够住上几天更好,可以不用诸多讲究,无拘无束。又能被亲情时刻关心聚焦。如果按照这些略带苛刻的条件限制,“出屋”的对象所剩寥寥,除了血浓于水的血脉亲情,或者是经过上辈用时间见证过,赤诚相交的肝胆友情,在那个生活资源严重贫乏的年代,不说别的,单是吃、住已经是个难题。可以说,其他“出屋”对象都难以被这种生活现实检阅合格。


“出屋”舅舅家,是必不可少的传统感恩礼节。母亲排行最小,兄弟姊妹多,舅舅们各家的小孩也多,每个家庭都不富裕,相隔路程近,一个多小时的走路时间。虽然他们一直对我们疼爱有加,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生活麻烦,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敢选择留宿过夜。尽管那里盈满了亲情诱惑,也只能寄予奢望。特别想念大舅娘做的粟米花米呈(客家话,陆河特产。也叫爆粟米花糖),总是在不充裕的储藏中匀出些许,作为礼物馈赠给我,是我向小伙伴炫耀分享的体面糖品。还有就是和蔼可亲的小姑家,离得也近,遗憾的是,纵使她满怀对娘家人浓浓之敬爱,奈何那一家人狭窄的卧榻之地,除了尽其食物盛情款待,也只能一笑寄予亲情永恒。

印象深刻的就是“出屋”去大姑家了。大姑嫁得较远,也许是叔叔们以前走路奔劳的缘故,加上大姑一家总是极力真情挽留,住上一两个晚上,变成了“出屋”大姑家的一个铁定的习惯,其实大姑家人口也多,日子过得甚是拮据,愣是把自己对娘家人的爱,用简单质朴的方式表达着。直到后来,叔叔们骑单车“出屋”大姑家的住宿习惯依然没变。


记忆中第一次“出屋”最远的就是大姑家。自己尚未蒙学,至于办什么好事,早已忘记。提前一天就出发,由于父亲上班的原因,每次“出屋”基本是由叔叔们做代表赴约。叔叔骑着由父亲提供的二十八寸自行车,车尾架上驮着我和一个装着“米粄”以及其他礼物的“箩格”(客家话,装礼品的有盖竹制品篮子),铃铛响起,晃晃悠悠。路道上偶尔一辆“隆隆”噪耳的手扶拖拉机经过,特别是那股子咆哮、一鼓作气的爬坡疯狂劲,吐出团团呛鼻的浓浓黑烟和滚滚泥尘,只能远远地躲开,感觉新奇而无奈,看见那些坐在拖拉机车卡上,应该是赶集归来的人们,心里边无端生出羡慕,那种一溜烟扬长而去的霸道,比起靠叔叔脚力蹬踩吃力行走的自行车,明显多了笨拙的洒脱。那一瞬间,突然憧憬着有朝一日,实现交通工具和路道的蜕变。果然,未来可期,这种有点奢侈的愿望还真的就实现了。

“出屋”大姑家,还有一个关键的“外家”身份,这是客家传统礼仪中举足轻重的宾客地位。“八仙桌”中“上横”(上宾位)是不可替代的首席。饭后,端茶送水自不在话下,连生活琐事也优先照应着,上宾的招待,小小年龄,享受着如此礼遇,刚开始时有点受宠若惊,后来听说是一种应有的地方礼仪传承,也就不再拘泥,变得心安理得。


到了晚上,应该是秋冬时节,泥瓦屋里面的凳子上,高高低低坐了一屋子人,床沿边也没空着。朦胧柔和的白炽灯映衬下,一幅温馨的画面诠释着亲情和乡情,无所不谈的家长里短,凸现了平等好客的宗族传统美德。听着大人们相互之间热情洋溢的朴实问询,稚嫩的意识里除了觉得环境的热闹,只能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些当时觉得健谈的长辈,寻思着,晚上我该睡在哪里?直到被大人发现哈欠连天了,他们才想起忘了嘱咐我,自己可以就床安睡。表哥他们的这张床铺让了给我和叔叔,他们到村里另找床位借宿。这也是当时很多地方因住房欠缺,而存在的普遍现象,客家话称为“搭床”。

还有一次难捱的“出屋”,远亲家是偏僻的小山村,因为要求人数必须是双数吉祥的原因,被叔叔“连哄带骗”拐带进村。按规矩必须住上一晚。晚饭后,四面环山的山村漆黑一片,聊天的人早早散去,剩下叔侄俩蹲守在小屋,听着狗吠声和对面山林里传来吓人的说不出名堂的叫声,消耗着漫漫长夜,由于走路出汗,我贸然浸了山泉,已有感冒迹象,躺在床上,出现微烫,加上被无端惊吓。半夜果然发烧难受,幸好有姜汤和麻布树土方药及时治疗,第二天总算无恙而归。回来后竟然被长辈们称谓勇敢,我知道,那是对我信心土壤的培育。

今天,之所以回溯时过境迁的往事,不单是捕捉一个时代传统的动词,现代的通讯、交通和豪华驿宿已经抛弃了“出屋”时家的温馨氛围。那些原始的生活味道逐渐消失。以亲情维系的真正情感沾染了或多或少的利益色彩。各自有了太多适应社会变化的资源。再也不会花掉太多可以换取物质的时间去“出屋”闲谈。
现在偶尔听到的“出屋”一词,感觉依然亲切……






来源:东岸,文:彭武法,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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