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 初访一代宗师吕匹先生
去年，有朋友跟我说，要了解海丰传统文化，尤其家乡三大稀有剧种（正字戏、西秦戏和白字戏），找吕匹老先生就可以了，他是著名的“戏簿”。当时听了，就记住了老先生的名字。元旦后，参加隐舍牵头组织的“保护家乡名人故居”研讨会，一位有心的乡弟，背着一袋有关海丰民俗风情的书籍来参加会议，当他掏出书籍，我眼前一亮，有一本封面破旧的《海陆丰戏见闻》，吕匹著。我如获至宝，赶紧要过来拜读起来，并向乡弟打探吕老。乡弟说：“姐，吕老是我们家乡戏剧的‘活资料库’，但他年事已高，喜静。”会议结束，乡弟把这本书送给我。我有幸在寒假拜读一遍，内容丰富多彩，让我这位对家乡戏剧只懂“哎啊咿哎”的“小白”，粗略知晓了三大剧种的剧目、表演过程和一代代传承人以及他们精湛的技艺。于是，心中有个愿望，希望尽快找个时间拜见吕老。春节前，老中医蔡医生曾答应带我拜见吕老，但是由于第二套丛书迟迟无法面世，我心不清，不愿意带着些许烦恼去拜访老人家。3月初，音乐家铁叔受聘职院，回来了，跟铁叔聊起吕老。铁叔说“侄，我跟吕老熟，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去拜访老人家。”我欣喜若狂。
终于等到周末，下班后飞奔回家乡，接上铁叔夫妇，我们迎着柔和的春风走进吕老居住的小区。小区好大，树木葱茏，我和阿姨正赞叹着其中一栋楼后面一棵木棉花，满枝橙红，翘首蓝天，随风掉落地面的，也是饱满不蔫。铁叔看到楼号，喜曰：“木棉花前这栋楼就是啦”。
吕老的儿媳妇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家，复式的客厅，我一抬头，“一代宗师”四个金色大字镶嵌在电视背景墙上方，遒劲有力，风骨凛凛。我顿感有一股厚重的文化力量摄住了我的魂魄，直入我的心怀，我肃然起敬。吕老在我们环顾客厅字画时，带着朗朗笑声从房间走出来了，“我在写点东西呢，阿铁老弟。”吕老跟我点头问好，同时握着铁叔的手，老友相见，喜不自禁。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说话声音洪亮、身材健硕又挺拔如松的吕老，居然已经92岁高寿。
我安静地听铁叔和吕老叙旧，期间，我和吕老的夫人，西秦戏名旦罗惜娇老师聊天，我了解到，吕老与罗老师于50年代初相识于剧团，婚后头30年，接受着来自时代的各种折磨、批斗、冤屈，但是，罗老师说，夫唱妇随，苦难同当，走过了，便云淡风轻。89岁高龄的罗老师，面色红润，笑意盈盈讲述着过去的悲苦，对于吕老夫妇，这对被广东省文联授予“从艺70周年文艺家和文艺工作者”，在追求广阔无垠的精神文化领域里，每一个跋涉的脚印，于今天，凝聚的都是丰盈的记忆，旷达如此，若高蹈世外。
两位老人叙旧刚毕，铁叔深知我意，向吕老介绍我，并提醒吕老讲讲他的故事。吕老手夹香烟，记忆清晰：58年被戴上右派帽子，派往赤石农场、万银农场，后来到了大云岭农场，种树、耕田，无所不能；62年摘掉“帽子”，在文化馆当官员，期间在书店练就补书能手，后来到了干校（实则是劳改所）......但是吕老每讲到一个时段，老人家的脑子就像电影倒带那样，一幕幕，一串串名字，一个个地点，一个个故事，但尽是有关他身边人的故事，其中还穿插着铁叔大哥的革命故事，中间我提出几个有关吕老自己的问题，老人家一闪而过，又侃起别人，铁叔几次提醒老人家多讲讲自己的历程，也是被飘过去。
但我已明白，这些貌似别人的经历、别人的故事，却也是吕老的烽烟，那个特定时期，知识分子身上，都烙上了大同小异的时代印章。遍历人间的五味百苦，看穿了浮世的浅薄与功利，过往皆如云烟。吕老唯一提起有关自己的是，含冤坐牢7年，亏得狱监照顾，在那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勤书苦写了《海陆丰谚语集》、《海陆丰民间故事》、《海陆丰革命歌谣选》等著作。无论怎样的沮丧困顿，对于乡土文化的热爱和保护这股力量在支撑着当年的吕老去面对那样一种悲苦。今天吕老儒雅的外表里，依然有着十分的血性。
80年代，在平反冤假错案的社会背景下，几经申诉，吕老于1987年得以雪冤还其清白。可惜的是生命力最旺盛的30年，就这样被剪断了。但是，吕老那一辈人，无论怎样的厄运，似乎都无法压垮他们的精神穹窿。一个学者的本色，倘若没有被时代摧残，必将在一个开放和自由的年代展现出来。1988年，《中国戏曲杂志*广东卷》向吕老发出召唤，因为他们深知，海陆丰是岭南地区稀有剧种的源地，吕老对于这些剧种的研究、熟悉和热爱，可谓无人能出其右。于是，吕老迎来人生的春天，铆足劲，埋首故纸堆，读写、保护并传承着海陆丰的艺术瑰宝。
不知不觉，跟吕老聊了三个小时，最后老人家带我进去他的卧室兼书房。一排大书柜，珍藏的都是名著古籍，分类入格，整整齐齐，吕老打开靠近书桌的一排，那简直是装满珍世宝藏：下面一格全是吕老的著作和有关海陆丰戏曲的孤本资料，上面一格珍藏着吕老平生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我粗略一数，少则也有近百本。征得吕老同意，我拍照并取下旁边一本来看，是2008年国家颁发的“中华艺术终身成就奖”。都说读书人视书如拱璧，像吕老这样的珍藏书籍和戏曲资料，真可谓是“黄金屋”也。如此书斋，或许是一代大师，为了身有所归，心有所栖吧。
“现在时间晚了点，下次带你去我们的‘戏曲文化资料馆’看看”。吕老一边给我在赠书上签名，一边说。“还有专门的戏曲资料馆？”我惊讶地脱口而出。三个小时的拜访，吕老跟铁叔侃侃而谈当年的人事，一点也不疲惫。我惊叹着吕老充沛的精力，还有他那清风明月般的旷达胸襟。晚了，我怀抱吕老赠送的七本著作，真是虚怀而来，满载而归。（2021.03.15）来源：我是海丰人，作者：小草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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