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岭,梯田
轻轻把右脚放稳再迈开左脚,一步一步,我害怕坎坷摔跤,更害怕皮鞋的厚跟敲醒脚下一块块坚石。陆河本地人罗广志在前面带路,他一会儿拾起一根枯枝投向山下密林,一会儿踢开一块挡路的杂石,一会儿拖着垂落的蕉叶、旁逸的竹枝用力往路边推拽……他告诉我们:为了徒步者的安全,村民隔三岔五就得过来清理一次路障。一路清泉佩环欢鸣,鸟儿啾啾起落。林木荣茂处隐天蔽日,真正的“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一大片香蕉林红苞嫩蕉绰约多姿,当修竹清影伴幽风徐徐摇曳时,实是“息心忘返”。四百多年前的人啊四百多年前的路。到底是什么吸引了那携家带口的决策者,寻得此深山密林开山种田、扎根安居呢?当第一把种子播撒,第一次稻谷瓢香时他们庆祝欢呼了吗?当驿道修成,可畅通无阻往返于惠州、海丰与外交通时,他们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新做的不锈钢路标锃亮,时代变迁,绵绵延延的长路一段段失了影踪,唯剩这几百米深藏不露的崎岖不平。因了洋岭新一代勤奋的农民又一次开山修田,才让我们这群好奇探访者能在这条道路上留下脚印。四百多岁的道啊,早已找不到当初修建它的那一双双手;再一次被唤醒命名,是愤怒迷惑还是欢欣雀跃呢?石头没有言语。
一步一步,当坚实的现代化水泥路叭叭叭迎接我粘裏着黄土块的皮鞋底和粗后跟时,眼前豁然开朗。
蓝天上白絮飘染,层层叠叠的峰峦林木葱茏环环绕绕。摇篮里铺开一地稻梁,似满溢的调色盘平放。你瞧:长椭圆、短椭圆、正长方、狭长条、大长弧、半月弯、牛角、簸箕、元宝、豆瓣……一层层规矩里的一块块不规则,饱涨墨绿、翠绿、淡绿、鹅黄、金黄、苍黄……阳光给每一层深浅染上不同的光晕。梯——田,梯一样的田,田砌筑的梯,一层一层向上漫,倚靠崇山似可连接云端,一层层向下降恰连着红瓦白墙小村庄。绿油油的梯金灿灿的田,再添一圈青菜绿草作边,四通八达上下相连的沟渠水哗啦啦一路高歌把整个聚宝盆圈养。富足的山岭。
稻子成熟的模样我们从不陌生。国道、省道、乡道、村道,哪怕是村民闲置的一小块不甘寂寞的宅基地,每个农历六月、十月永远有我们赏不完的金浪翻滚,稻海瓢香,但“梯田”于我们而言却是罕见。也就是去年吧,乍听“洋岭梯田”,我们当然好奇。“龙脊梯田、哈尼梯田、云和梯田……”这些称谓知道着,但总觉得“梯田”是属于远方的景观,突然说陆河也有梯田,怎不惹得大家蠢蠢欲动呢?
前面传来“嘶嘶”割机声,平地上几丘稻香匍匐。罗广志告诉我们:“这几丘田前几天遭了大风,倒了得赶快割,可惜了,收成定减半。”他边走边叹息:“下周将是梯田最美的时候,再过两周,就要开始收割了。许多专家过来考察了,我们这片土地含硒,所种稻谷硒含量高,对人体益处多……山上种田,灌溉、收割全靠人工,成本太高……现在,销量是个大问题……”他走过去用家乡话和忙碌的田主人热切交谈。忽然听到同行的王万然校长正轻声诵吟:“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望着层层梯田,想我们这些观光者在最美的几天里欢欣雀跃招朋引伴蜂拥而至,更有甚者为了拍照取景竟敢不顾标示忘情踩踏,我们享受成熟与美丽,却懒得问及美从哪来?将往何去?
俯身弯腰托起一穗沉甸甸,一颗颗稻谷金黄饱满。莫名想起春节时因疫情突袭,大家哄抢大米的情形,我忍不住轻触那带刺的锋芒,指尖的痛感让我感到无比幸福。望着罗广志坚实的后背,想着他和许许多多村民和他们的祖先一样,用脚一步步丈量、用手一点点浇筑,用尽力气描绘出眼前这一片青山绿水金黄梯田,还有豆角、菜干、蜂蜜、黄酒、香猪……甚至特意为游客着想,梯田里铺出一层层观光道,铺桥修水车……煞费苦心啊。不用门票,不用停车费,把几代人艰辛付出所得之美与你共享,只为让你知道:江山如此多娇。
突然想起蒋勋一句话:今日山水如此温柔,众生都好!
来源:东岸,图文:潘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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