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剃头匠
这是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的夏夜。一丝丝扑面而来,持续高温带来的地表热气,将酷暑烘托得更深更浓。原本是准备理发的,走着走着,却被一股股从马路上吹来的阵风吸引,干脆就坐在绿化带的大理石圆墩上,一任思绪随着头发和轻柔的微风一道,云山雾绕,那压着笔杆,有关剃头的记忆心絮,竟然也突然间洒洒洋洋飘逸而来……上五下五结构的老祖屋大厅下堂,就是以前全村人的剃头场所。长木板凳就是剃头时坐的凳子,两个剃头的老师傅每隔二十天左右来剃一轮头发,全村老少爷们要剃和妇女要修剪的头发,每完成一轮需要三到四天时间。每当剃头师傅来到村里,原本就人声吵杂的老祖屋增添了更多的人气,变得笑语喧哗。
剃头匠的家伙什都集中装在一个手提方木箱里。看着挺沉的满满一箱子工具。年长的师傅们来到之后,将剃头箱子各自放在自己剃头的长板凳后面,跟着把磨剪、刮胡刀、掏耳刀、鼻毛剪等工具陈列摆开。还有荡刀布,我们也叫剃头梆子,将一边的小绳子绑在板凳边上,耷拉在凳板下方。既方便随时磨刀霍霍,又不阻碍地方。围身布挂在墙壁的挂钉上面。跟开门做生意的性质差不多,随时等候顾客光临。不同的是,他们只是按年收取剃头金,并不是剃一次收一次而已。
炎热的夏季三伏天,老屋的大木门是完全敞开的。鼓楼门、大门、天井、两条走廊巷子,以及其他窗户吹来的风,产生对流作用,通风透气。哪怕室外酷暑难耐,剃头的大厅里面照样清风徐来,特别是走廊和两侧门巷道里幽悠的阵风,一缕一缕持续飘来,让坐在石头门槛上等待剃头的大人们,也不由自主地恹恹欲睡,左摇右晃起来。
冬天,北风凌厉呼啸时,便把大杉木门一关,密实封闭,嚣张的风儿也会安分老实了,再把长板凳往角落的地方挪上一挪,寒冷的侵袭自然少了很多。
剃头师傅都来自附近的村庄。一大早就会来到村里。首先,到轮上吃饭的头家那里报个到。虽然上一轮剃头结束时也告知了,来了再亲自知会一声,吃饭就算上了保险了。然后到剃头的老屋大厅摆好家伙,再剃上几个赶巧碰上的乡亲头发,就到了早饭时间了。
这也应该是很早就延续下来的剃头规矩。轮上剃头的村庄,各家必须轮流提供剃头师傅早午两餐的伙食。也许跟他们还要趁早回家干农活有关,剃头师傅回去都比较早,所以没提供晚餐。每户轮流负责一天的两餐。挨家挨户轮着吃。家里人头多的,适当增加一天半天的伙食也是正常的。
农村人热情好客,讲究情义和礼仪。家家都将剃头师傅当作上宾招待。早上到点吃饭了,便使唤小孩子到老屋通知剃头师傅。家里准备好口盅牙刷,端上温热的洗脸水和毛巾,洗刷完毕,坐的也是上宾位置。吃的是难得的番薯少,大米多的番薯饭,剃头师傅碗里头都是饭多薯少的招待。饭桌上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却基本上都是头家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待客珍藏。
一般情况下,大人们是不会让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家伙和剃头匠一桌吃饭的。就怕小孩子眼馋,尽挑好吃的吃,抢占了食物,失了礼数,怠慢了客人。哪怕这些生活当中的小事,也足以看出,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传统礼仪,历经悠久传承之后带来的文化魅力。
农村的正常劳力,一大早就会等待着剃头师傅的到来,剃好头,吃完早饭,就不会耽误了出门干农活。如果实在轮不上了,就会自动放弃排队。剃头师傅都知道,在多长时间内能剃多少个头发。所以倘若是超过了时间内可完成的头发。就会明确地告诉你等还是不等。这样就不会浪费了早上可以干活的时间。
大家都知道,剃头有个永不过时的规矩,那就是“剃头没老小,先来先剃”。意思是说不管你是谁,无论老少、尊卑、富贵、贫贱都必须遵守这种铁的规则。乖乖地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耐心等待。剃头时,各人自带脸盆、毛巾和洗脸水。通常是以脸盆的排列论位的。
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午饭后等待剃头的乡亲始终最多。剃过的和没剃的都聚集在那儿。冬天,各自把带来的脸盆放好之后,大人们就可以在老屋有围墙的院子里面,背着北风享受太阳光温暖的馈赠。小孩子们各找各的节目,玩得不亦乐乎!直至剃头师傅大声喊叫自己的名字。完全不用担心有谁会插队打尖。
大人们还说,剃头师傅手艺高不高超还要看几个关键的细节。使用磨剪要娴熟,推剪时不能拉扯了头发,否则就会弄疼头部,而且必须剪得齐整均匀。可以折叠的刮胡刀磨得要锋利,刮胡子讲究干净利索,完整细致,不留死角。还有一个也是不容忽视的,就是要懂得哄小孩,有些哭闹不肯剃头的,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比如学动物叫,用水果糖哄,半哄半吓,直到剃头完成……
老一辈人说,剃头师傅使出掏耳刀的时候,自己更是要凝神静气,平稳住身子,集中精神配合剃头师傅。任由他将木把子、扁中带尖的足够锋利的掏耳刀,慢悠悠地从耳孔外缘,慢慢地,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伸进耳孔。既刮掉了耳孔毛,又掏干净了耳屎,麻麻痒痒的感觉特别舒服。这个时候的表情是纯享受型的,眯着眼飘飘欲仙,酥酥麻麻。可惜的是,自己却一直没有勇气去体会这种舒服。虽然这几个步骤都是剃头师傅们纯熟的技术体现。由于怕痒和怕割伤的缘故吧,所以就不敢尝试这种大人们看来,在剃头过程中最为享受的慢工细活。
不过,我还是享受到了剃头师傅不轻易显露的“跳刀”手艺。记得那时候自己是正儿八经地跟剃头师傅谈条件的,说自己不掏耳孔,改换为“跳刀”的服务。“跳刀”也是刮完脸毛之后的收刀之作。剃头师傅用手将剃头者的头后部往前压低,木把的刮刀横着架在颈脖子后面,从后脑勺的毛脚部位开始,由上往下到颈脖子肩墩凸起处,将刮刀轻轻地快速频繁跳动一次,哪怕是一次,颈脖也好像被按摩了穴位一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妙不可言的舒畅感直达全身。自从有了这第一次非同一般的特殊服务,就一直持续到剃头师傅不再进村剃头才真正结束。而且在其他很多地方,也没见过年轻的剃头师傅显露过这门手艺功夫,更别说再享用一次舒筋活络的“跳刀”服务了。
怀念归怀念,也早已时过境迁,经历过理发店雨后春笋般对早期农村剃头的“阵地侵略”。下乡剃头师傅也被光荣“下岗”,成为另一道流动的剃头风景线。好久以来,理发变成了一种时尚的头发装饰,发型五花八门,颜色五彩缤纷,服务各式各样。一场关于理发的革命,也在人们对美的追求中滚滚向前……
说实在的,时至今日,我对剃头师傅的“跳刀”手艺除了一份怀旧,依然情有独钟。似痒非痒、麻麻酥酥的感觉,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本文来源:东岸,文:彭武法,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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